完本阁 - 经典小说 - 江湖夜yin雨(武侠 高H)在线阅读 - 高花明树

高花明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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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出现的谢冰疑不客气地往兰招身边坐下,正对着妙月。

    妙月此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雨霖,你在哪里。她恨不得立刻把雨霖揪过来坐下,让她知道江湖上到底有多少风度翩翩的少年,薛若水越星生都可以扔了!

    妙月没见过若水的真容,印象中他是媚眼如丝的狐狸精款式。而兰家的三位各有千秋,然而总体特质是冷漠傲慢,星生则是男生女相,阴柔居多。

    正对面的谢冰疑不请自来,绿衣玄服,珠串垂身,既有派头,又很自然,尤其是当他左右两边坐着显然不高兴了的兰携兰招,更显得他眉眼弯弯,格外可亲。

    妙月觉得兰提这个哥哥当得真是挺不容易的,五meimei当年因为池悟风跟他闹脾气,他只记恨池悟风,还记得兰窕喜欢长得帅的,寻觅夫婿尽可能给她挑脾气又好又长得好看的。

    要是以后能和雨霖开那种江湖帅哥鉴赏会就好了……

    妙月摇了摇头,回去估计就能见到雨霖了。她忍不住想欢呼,想站起来蹦跳两下,可是饭桌上其他人都不是云露宫的,也不是兰提,她只能揪自己的衣角。一想到能和雨霖挤一个被窝,和她炫耀自己学剑有成,和她叽里呱啦描述好看的人,她的脸上又挂上了奇异的微笑。

    等她快乐完,她再抬头看其他人,怎么都不说话了?

    谢冰疑刚才说什么来着?

    “五公子的话没有问题,若能逍遥一世,谁愿意平白无故地修习送死的剑法呢?”

    平白无故送死……在兰家人心目中,先祖都是英雄,以身献祭,保家族百年荣耀,而方才兰携教训兰招:贪生怕死就别姓兰。谢冰疑这纯纯自己踩人家尾巴骨。

    而且兰携兰招要是和他很熟那还好说,可是看老四老五的架势,明显是不太熟……

    兰携他面碗里还漂浮着最后一块牛rou,他就停筷子不吃了。深眼窝里嵌着的眼珠子正直盯着谢冰夷,他脾气不好妙月是知道的,他一脚踹翻香炉叫停比赛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连兰招也斜着眼睛看人。妙月还没见过他发火,只见过他不理人。

    谢冰疑浑然不觉,拍了拍兰携的肩膀:“四公子,我也想吃面。”

    兰携托着下巴:“你刚说什么?平白无故送死,是什么意思?”

    “啊,一点陋见。”

    “知道是陋见你就不要说出来。”

    谢冰疑自己付了面钱后转身道:“我说是陋见,并不是觉得我说得不对。而是老生常谈,没有新意。”

    “江湖上都知道,丹枫山庄家主代代短折而死,运气好也不过活到五十岁,最年少的是个十二岁的小童呢。五公子方才说长辈们相继出事,他害怕。”

    “我是觉得很可惜,诸位都是难得一见的英才。其实退一步海阔天空,不争武林盟主的位置,就能延年益寿,再无烦忧。”

    “现在却连害怕都不能怕。其实怕死真的是人之常情,主动找死是违背天理自然的。”

    兰携扯出一个清澈的微笑,他慢悠悠道:“我看你现在就是在找死。”

    谢冰疑还是无动于衷,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容易生气的人,更会短命啊。捂起耳朵,又有什么意义呢?”

    妙月左看看,右看看,她真是心慌慌。

    妙月试探地扯开话题:“五小姐呢,阿窕没跟你一起来吗?”

    妙月又左右看看,兰携兰招都垂着头挑面,他俩越安静,妙月越毛骨悚然。

    兰招冷漠的侧脸和他三哥极为相似,他抱着胳膊阴着脸,几次想开口打断谢冰疑,都被兰携一胳膊肘捣了回去。

    兰携拽下兰招,平稳道:“你有你的观点,我们有我们的家学。你的意见百年间被重复了无数次,可是我们家无人在意。你孔雀开屏,可是阿窕不在这里,你要把聪明卖弄给谁看?”

    “我们两个在兰家不是说话最算数的。你想把这些话说给谁听呢?”

    “我三哥在唐鸢滨,他说了算数。我给你一匹快马,你去直谏。如何?”

    兰携说话慢悠悠的,轻飘飘的。兰提不在这里,他陡然就是哥哥了。

    谢冰疑弯了弯嘴角:“若给我快马,我要追风。一看就是宛国的好马,只是四小姐很宝贝,我还没碰过。四公子若为我请追风,我必然去直谏。”

    我的乖乖……妙月大为感叹,谢冰疑白白的脸皮厚度真是不一般。寻常的厚脸皮只是让人无语,而超乎寻常的厚脸皮却刀枪不入与到使人叹为观止。

    兰携没有继续往下说,迅速地翻了个大白眼。和谢冰疑周旋这一大通,用完了他所有的好心情。

    兰携瞥了眼妙月:“应姑娘,你怎么想?”

    “啊?”猝不及防被提问的妙月圆睁眼睛,“我想什么?”

    兰招之前一直盯着远处的武台看,现在他终于瞟了一眼妙月,又无波无澜地转开了头。一直没有反应的兰携终于动了一下。两兄弟一对视——

    “兰招,带她走!”

    兰携突然就踹翻了桌子,他干脆拔剑:“忍了半天忍不下这口气!”

    “你听不懂人话,你敢对我蹬鼻子上脸?”

    真正带着凛然杀意的剑势擦过妙月的肩头,她猝不及防,甚至被剑锋擦烂了衣服,妙月被兰招裹到怀里,一把拉到旁边。

    兰招轻声道:“小心。刚才我就知道四哥要出剑了。”

    整张桌子都已经从中间断成两截,谢冰疑也早已抽出弯刀,二人的身姿都是俊逸高大,在夜色中腾挪转移,恍若飞隼相博。

    谢冰疑哎呀了一声:“四公子是真的不惦记长寿,这么容易生气的吗?”

    兰招护住妙月,把她往后带了带。妙月其实还想再看,但是兰招也是好意。她伸长脖子往前看。

    兰携出招时剑势和直来直往的天枢不同,飘飘忽忽,半梦半醒,可是又可怕凶猛得很,就像被四面八方的风吹乱了的乱石阵雨,又像急促的二胡弦声。

    到处都是被剑势割断的棚帐,油污沾满的青布将他淹没,他一拖就将谢冰疑也拖了进去。

    比起从前妙月感受到的猛禽,兰携的风格分明更像赤色大蟒,缠人,毒牙后就是血盆大口,可吞铁噬钢。赤蟒游动的速度快得像一场幻影,像他平日里的呓语,盘蛇猛攻,只见其头不见其尾。

    谢冰疑则……他的态度很不认真。你能压制住一片即将飞走的白纸,可是你可以压制住无故乱翻书的清风吗?谢公刀妙月早就知道是一门凶悍的武功,刀刀见血见rou,可是谢冰疑出刀如同柔风过绿林,如同拂尘扫过调皮的童子。谢公刀的心脏在空中噗噗跳动,嗷嗷待哺的剑法巨蟒一跃再跃,亟待生吞这颗大补的东西。

    妙月再次深刻理解为何当日天枢会输,会哭。兰携好凶,谢冰疑好不当回事。

    兰携和谢冰疑是他二人对决的更胜一层楼。而归根究底,谢冰疑也没有强到那个地步,他就是再不认真,也不能对利刃视若无睹。可他一旦认真起来,兰携就不当一回事了,兰携冷笑的弧度一点也不像他原谅了谢冰疑。

    妙月贴着墙,脚边滚过一颗圆白菜,白菜上溅上一个血点,这是谁的血?

    莫名其妙被砸了摊子的老板欲哭无泪。兰招朝身边剑侍打了个响指,剑侍便摇着钱包走向老板了。

    兰携和谢冰疑这种级别的武功过招,自然比不成任何气候的初试台好看,身边围的人越来越多,兰招横过剑,剑锋朝外,屏退众人。

    兰招轻声问妙月:“这是你看过最精彩的对决吗?”

    妙月摇头,她永远不能忘怀的是燕西门下那一片绝望的月色和火光,他的背影。

    往日的回忆突然来临,妙月便想起来她还有给兰提的信没有写完。

    油腻腻的蓝色帐布被兰携一剑劈开,他满脸都是飞溅的血点,他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血。

    谢冰疑也慢吞吞地走了出来,他的胳膊正在往下渗血。但是和别人输了就愁云惨雾不一样,谢冰疑没漏出一点颓相来。

    兰招走到谢冰疑身边,仔细看了一眼伤口,嗤地笑出了声,他摆了摆手,领着人又往武台那边去了。

    红林梅州的红巾医者已经挎着药箱匆匆赶来,兰携也没说不给他治,只是忽然笑着回头:“医生,你说最粗的针,能不能缝住最贱的嘴呢?”

    红巾医者是个面无表情的年轻女子,她推开围观的人群:“医者仁心,四公子莫作笑语。”

    兰携的深眼眶认真打量了一眼红巾医者:“你叫什么名字?”

    “小医林萦怀,见过兰四公子。”

    兰携又盯着林萦怀的脸看了片刻,终于一甩血剑,冷笑着走开了。

    妙月在原地也看了会谢冰疑的伤口,她确定兰携是真没下狠手,最后明显收势了,不然谢冰疑要被剁成两半。幸好兰携不参加青衿试……

    林萦怀处理伤口的手法和云露宫的不太一样,行针止血的步骤也有些差异,妙月在原地琢磨了一会其中原理,刚想通想离开时,她一回头——兰携兰招早就没人影了。

    他俩把她忘了!

    这会人这么多,她上哪找兰携兰招去,妙月迷茫地在原地待了一会,还是转身向红林梅州的医者道:“林姑娘,你有没有纸和笔呀?”

    忘得了一时,忘不了一世……妙月相信老四老五能半道上想起来她的……想不起来,她就走回去呗。

    她想给兰提写信的心是等不了一时半刻的,林萦怀客客气气把她请进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妙月做不到洋洋洒洒一大篇,当面说无所谓,让她写信说我想你我爱你什么的,有点难为情。

    妙月简单交代了一下今天吃了什么,穿了什么,报了个平安。她挠挠头,认为还是见面好,见面她直接啪嗒亲一口,今天的事她能躺他怀里给他讲嘛。可是现在写实在好麻烦。兰提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啊……早上走的,晚上她就想他想得不得了。

    妙月信都写完了,老四老五也没来接,得,这是彻底被遗忘了。靠她两条腿轻功回去,真是为难人。

    红林梅州的弟子也不介意分个铺位给她,妙月决定就在这凑活一夜。

    谢冰疑吃了点安神药,已经沉沉睡去。

    林萦怀看药炉的神态让妙月想起雨霖,妙月小声和她搭话。林萦怀也不怕生,便轻声问起今天是为什么会打起来。

    妙月对这件事的看法是,谢冰疑自己给自己找晦气。看着聪明伶俐一小伙,为什么就愿意惹兰家这俩,兰携那什么个性,什么武功,谢冰疑不清楚?而且丹枫山庄这俩够给面子的了,兰携都把兰招撇到一边去了,只是单挑都打不过人家,何必呢?

    妙月朝谢冰疑的方向幽幽叹了口气:“他说三丹剑是门不值当的功夫。就这么打起来了。”

    林萦怀也叹了一声:“人是傻了点,话没说错一点。人生在世,有什么事能比生命更珍贵呢?”

    从谢冰疑犯傻,再到兰招的美貌,又到兰携兰招谁容貌更胜一筹,又至兰启为死因之谜,渐渐二人相谈甚欢。

    帐篷里男男女女都有,林萦怀大夫的小铺位收拾得很干净,两人挤了一张床。虽然不是霖meimei,但是林jiejie也不差,还会用小药罐给妙月煮冰糖雪梨汤。

    林jiejie出自的红林梅州以医闻名于武林,女修众多,医仙频出,不过男修也不少,更不乏精英。红林梅州年轻有为的弟子近年来分了两派,一派叫杏林,主张秉持医心,才能让红林梅州走得更长久,显然,林萦怀就是这一派的。她原本姓路,入杏林后称林萦怀。而另一派梅山,则是主张多修武学,捍卫红林梅州的安全再谈其他。近年来江湖多纷争,治不好残肢断腿的在红林梅州惹了很多麻烦,也因此,梅山派的声量越来越大。

    梅山派也行医,可是会对医患挑三拣四。萦怀jiejie很不认可。从前武林大会红林梅州甚少参加青衿试,青年弟子都为医经焦头烂额,无暇练武。只是梅山派崛起,要有人参加,也是拦不住的事。萦怀jiejie弟弟是梅山七杰的首席,近年来已成为梅山的代名词,梅山既指这个派系,也指首席梅解语。

    萦怀对他们姐弟俩日益微妙的关系很是担忧,她觉得杀气太重是破坏了体内阴阳五行平衡之道,有违医者初心。

    妙月宽慰着她,二人渐渐也困了。

    等妙月半夜睡得迷迷糊糊,她往床边一摸,林萦怀已经不见了,大概是夜间巡帐去了。妙月坐起身,帐边有幽微的灯光。她提着剑轻手轻脚过去,一掀帘,却是沉静独坐的谢冰疑。

    漫卷诗书,他已经画了几十张剑谱了。

    谢冰疑见妙月来,只颔首微笑:“四公子兰携的辰砂终剑用得真是炉火纯青。我不敢想象,我们的盟主会是什么水准。青衿试上,我恐怕是看不到辰砂剑法的。哎,只能等最终的武林大会,说不定有幸可以见到三丹剑。”

    妙月还在学红叶,虽然她快接触到辰砂了。

    谢冰疑一点也不傻……他是在套兰家的剑招。他已经钻研了很多剑法了,他现在舍身套兰携的剑法,是想在青衿试上胜过所有丹枫山庄弟子吗?

    妙月往后退了一步,还是提点道:“你和兰携过不去,又处心积虑一定要赢青衿试,会让五小姐很为难。”

    “五小姐也让我很为难。我和她扯平了。所以,还是可以随心所欲。”谢冰疑趴在桌子上,仍然和煦愉快道。

    “应姑娘好心。我也可以告诉你一件事,我并不是那么想赢青衿试,但是精妙的武功我都很感兴趣。有机会我还会向北面的公孙灵驹请教。这不代表我想赢她,我只是想在有生之年,多吃好吃的,多看好武功。一百年也不过短短三万天,能看多少精妙的武功呢?有机会自然要抓住呀。公子携的风格其实不是典型的山庄剑法,他有他自己的特质。而这种特质,很美,很值得对弈,也很值得被记录。”

    妙月欲言又止,谢冰疑白天和兰窕还是挺亲昵的,他,他,真不好说。

    妙月想什么都摆在脸上。

    谢冰疑一张张收起剑谱,真挚地看向妙月:“我和五小姐的缘分长短在五小姐本身,她如果醒悟山庄家学有多么愚蠢,那自然可以长相厮守。可如果她也坚信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为家族荣耀折损几十年寿命也在所不惜,那最终不得善果,就更不是在下的错啦。”

    “呼——其实今夜挑衅四公子五公子,真是一点不费力气,都是在下的真心话呀。”

    “你很难抽身的吧,你全家人不都捏在山庄手里吗?以前谢公刀传人就是兰启为养的死士,现在也指望丹枫山庄帮助你们重建门派。你是谢公刀的少主,你真的可以随便得罪兰家人吗?”妙月是好奇了。

    谢冰疑拿起案几上的一片纸,是……纸蜻蜓?他绘制剑谱的时候还折了纸蜻蜓。

    谢冰疑搓着纸蜻蜓,轻笑:“谁规定人生在世,就得为家人负责了?各人有各人的选择,各自对各自的人生负责吧。我自己的还想不通呢,为家族百年大业算计,那是尊贵的盟主才办得到的,我可不行。另外,若因为我就迁怒我家人,那是丹枫山庄的错啊。就算是灭我满门,又不是我动的手。”

    “上不愧对于先人,下不无恩于后辈。这是丹枫山庄的家学,与我无关。”

    “今天习武刀感不错,感觉我不会被四公子直接砍死,所以就挑衅喽。至于我家里人,那会还真没想起来。”

    妙月无话可说,继续往后退,只感慨:“你过得还真是痛快啊。”

    妙月转身离开,她要去帐外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否则她……被说服了。这是个和兰提完全相反的人,妙月心里知道不该作比较,可是她忍不住,兰提这辈子,有什么随心所欲的时候吗?

    外面还在下雨,唐鸢刀门派所在的唐鸢滨临海,下起雨来会更加潮湿吧?

    虽然还未到达唐鸢滨,但是雷雨如期而至,兰提从难以挣脱的梦中苏醒,凌晨淋雨,白天赶路,他从傍晚就开始发烧,抖着手捉笔还想寄封信给妙月,可是她白天回信寥寥数语,大概是觉得他啰嗦。他再去信,会不会让她觉得他又矫情又麻烦?

    兰提头痛欲裂,发烧烧到呼吸困难。那些噩梦,梦中格外真切,可是醒来时又根本什么都不记得。他在梦中好像过了很长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