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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灵犀

    

心有灵犀



    妙月偏着头看若水:“公孙氏的车怎么会听你差遣?”

    若水把那把琴放进琴盒,那琴一看就是非凡名品,就连琴盒也华贵无比。若水敲了敲琴盒:“我不善刀剑,不过以琴音乱人心智的功夫却略通一二。”

    妙月和星生离开之时,公孙家的马车来了,本来是准备给殷疏寒的。公孙家早年是个不入流的武功世家,转型成商贾后,却越做越大,摇身一变已成豪族,所以在柳县有商铺也并不稀奇。

    公孙灵驹拒绝前来助阵,殷疏寒颇为不悦,于是她的父母亲便卖了殷疏寒一个人情,出了一辆马车,若有伤员,也可接应。公孙灵驹想到这样的大事发生,听风楼也许会有探子前来,便修书一封,转告家丁,若见到听风楼的人,一定要转交她的礼物。

    若水的手指抚摸着琴盒:“这么多年……她还记得。”

    若水不会告诉妙月,他打开琴盒时,里面还有一张纸条。纸条上的内容是由两个彪形大汉一左一右,一人一句念给他听的,饶是薛若水无情无义,来去如风,也听得面红耳赤,心如火烧。

    公孙家的家丁都受过小姐的教育,天都剑峰如何如何她本来就并不在意,薛若水需要帮助,公孙家的马车自然任其差使了。

    “她……是公孙灵驹?”

    若水苦笑:“公孙灵驹,算是我的表妹吧,不过是表出了五服的表妹。很久之前,薛家小姐与公孙家公子私奔,带走了薛家的思危剑,一直没有归还,到了这辈,公孙家想还剑,也想联姻。联姻的女方就是她。我算是庶子的庶子的庶子?虽然也姓薛,但是联姻和我关系不大,只是都姓薛,我父母又穷困潦倒,我在薛府混口饭吃。她在薛家住的日子里,是我陪她。联姻未成,她要回家,我又南下,很久没见过了。”

    星生忽然惨叫一声,原来是雨霖在支起耳朵听,走神缝错针。

    雨霖连声道:“对不起。”星生偏过头,不理睬。

    妙月也有点好奇起来了:“她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啊?”

    若水疲惫地靠着车厢,回避了这个话题,片刻后:“她是个颇有追求,也颇有天赋的人。目标是天下第一,在天都剑峰修行,她将来肯定可以做到的。”

    这番话说得干巴巴的,要千面玉狐薛若水说真心话比让越星生道歉还难。不过越星生都道歉了,薛若水也快了。

    妙月还未有那么多闲心,她一会看看商艳云,一会看看兰提,虽然忙,却感到了无法形容的安定感。

    妙月忍不住问雨霖:“有没有能把人毒瘫痪的药物?”

    雨霖啊了一声。星生警惕地看向妙月。

    “或者让人神志不清个一年半载的?”妙月抚摸着兰提的脸。

    “听说宛国有,不过几乎只存在于传说之中。”若水道,他忽然也警惕道:“干嘛?”

    妙月捏了捏兰提的手掌心,她也不可能真把兰提变成半身不遂,那她还得伺候人呢。至于神志不清,这种药物只存在于宛国的传说中啊……

    嗯?宛国?神志不清?药物?

    妙月和雨霖同时睁大眼睛,商艳云身中奇毒,是不是就是中的来自北国的药物呢?

    返程路上,妙月累得扛不住了,直接昏睡过去。雨霖倒是很精神,中途给兰提和商艳云喂了一次水,给若水的眼睛换了一次药,还出来甜甜地问候了一下赶车的两位大哥,最后一把推醒越星生,让他起来把药喝了,他果然有点发烧。

    这一路返程,倒是平稳。后来几个人换了马车,妙月兰提商艳云一辆车,雨霖若水星生一辆。妙月这辆安安静静的,中途商艳云醒了一会,妙月让她乖乖躺着,她就真的乖乖躺着,妙月刮了刮她的鼻子,商艳云也很开心,小女孩很好哄,只要妙月能接受商艳云是小女孩。不知道是不是妙月的错觉,她总觉得商艳云比从前老了一些。

    兰提倒是沉睡不醒,血蛊重建血脉也需要时间,妙月也不着急。他还在喘气,妙月就安心。

    若水不愧是听风楼的头号探子,他还记得写情报。他自己不能执笔,就口述,让雨霖代笔,这都还正常。唯有写给公孙的感谢信,是星生坐他旁边,乖巧地看着他,他用左手捉着若水的右手,一点点写。两个人写得很慢,也写得很难看,甚至是写了又撕,撕了又写,薛若水对待那位公孙姑娘很认真。

    雨霖托着腮,看着这一幕,别过了脸。

    越星生不惹她的时候,她也对他挺温柔的,拿着小小的棉纱尖一点点帮他涂药。他昨天挨了三个耳光,脸还肿肿的。雨霖今日便没有什么重话,只是扬起脸给他看鞭伤:“你看你给我打的。”

    星生于是取过药膏,用左手给她上药:“那我也给你涂。”

    星生的手指点在雨霖脸上的鞭伤之上,涂得很柔,他照顾人实际上很有分寸,他养苏晓宵就养得很用心。

    雨霖大仇得报后,还是觉得并不爽快,她还得管这个人的伤手,遂又怒道:“你给我磕三个头,我才原谅你。”

    星生看她一眼:“你确定吗?”

    “我确定!”

    星生于是真的跪了下来,相当正式拜了三拜,雨霖受了他的,两个人对视,星生竟然笑了出来,雨霖看他笑,莫名也想笑:“你笑什么?”

    星生那干瘪的情感如同一颗桃仁大,他立刻止住不笑:“我也不知道。”

    雨霖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我果然还是讨厌你。”

    若水非常熟悉最近的路况,他指了一条近路,比大道短一倍。只是不太方便驾马车,不过北戎的男子们御马技术高超,竟也平稳通过那窄窄的小道。

    及至云露宫门前,堪堪过去了一天半。

    若水向两位北国男子递交了一封信,不知里面写了什么要给公孙灵驹。

    越星生道:“你红颜知己遍天下,不是最擅长风月往来吗?动不动喊姑娘家心肝宝贝的,我还以为你写信容易得很呢。”

    若水头也不回,和二位宛国人继续说话,他们稍微走远了。

    雨霖见越星生又一股无名火起:“你嫉妒人家。你看你,你的女人缘像蚕丝一样细。”

    越星生觉得莫雨霖简直莫名其妙,他直白道:“你喜欢薛若水,也不必如此诋毁我。踩我一脚,无益于你追爱。”

    “我!我……”雨霖不善吵架。

    星生又横冲直撞,想到什么说什么:“你没戏的。”

    “谁说我喜欢薛前辈?”

    星生道:“奇也怪哉,你不喜欢他吗,你眼睛珠子就差没黏他身上了,每次要给他眼睛换药,你的脸都会红。少主跟我说了,女孩子家脸红了就是喜欢她对面那个男的。”

    雨霖气得嘴都发抖,但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没戏?”

    星生面无表情地转头看了雨霖一眼,然后歪嘴一笑。

    其实越星生这种人的大脑情感之稀薄,常人难以理解,他那一笑并没有什么含义,你叫他解释为什么没戏,他也解释不出来,但是雨霖会当真,并且她认为越星生在嘲笑她。她的自尊心也仿佛被鞭笞了一样。她忽然觉得自己又不漂亮又没家世,薛若水怎么会看得上她?还被这么讨厌的家伙看穿了,看扁了。

    雨霖当即就想哭,撇着嘴走远了。星生都不知道自己把人家惹哭了,看她走了,便快乐地跑向了兰提的马车。

    妙月回去之后,也倒头就睡,她的确是累坏了,这可是她自己的床啊。她往自己的床上一躺,几乎是立刻就睡着了。

    迷蒙之中,有人给她胳膊换了药,用沾了清水的毛巾给她擦脸。妙月知道这肯定是秋媛师姐,便继续放心大胆地睡。

    回家的时候天还亮着,醒来时天也还亮着,竟然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

    她醒来时,秋媛师姐和毒老就在身边。

    秋媛见她醒了,长舒了一口气,推了推她:“把东西吃了,一会去洗澡。”

    妙月还懵着,稀里糊涂张嘴含粥,毒老给她喂了一勺子,又沾了点麻油酱菜,一边喂一边笑话她:“大情种睡醒了?”

    “哈哈,你的情郎都比你醒得早。”

    妙月自己接过碗,眨巴眨巴眼睛,乖巧地抿抿嘴。毒老拧了拧妙月的脸颊:“我的小妙月,好好的跑出去吃苦。装乖也没用了,你和雨霖违背宫规,私自外出,各自领三百铁戒尺打手心,雨霖那边是商不离打她手心,你的手心,宫主叫老头我亲自来打。”

    妙月立马睁大眼睛:“什么?”

    “装傻?不回家,不请示宫主,私拿血蛊,参与江湖纷争,还把麻烦精带回来了。阿囡,要是数罪并发,足以使你被云露宫除名!”

    妙月又眨巴眨巴眼睛。

    秋媛苦口婆心道:“月儿,只许一次了,就这一次。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和雨霖吗?”

    妙月很惭愧,师姐一向是十足的大姐头派头,她还以为肯定要挨训,没想到师姐只是无可奈何地劝诫。

    云露宫人实在宠爱妙月,妙月自己都想不到,她这么任性,家里人没一个怪她的。师姐一把捧住妙月的脸:“小脸瘦的,这几天遭了很多罪吧?”

    毒老扮了个鬼脸逗她:“你娘也没事。商不离给她救回来了,不过你用我研制的毒用得不错嘛,控得刚刚好。小妙月学有所成,该夸呀!”

    妙月还想问另一个人,她不知道该不该问,含蓄地朝毒老打了个眼神。

    毒老笑嘻嘻地:“兰提差不多没事了。那孩子怪得很,你猜他醒了之后第一句是什么?”

    秋媛脸色一变:“他特别不识相。我不喜欢他。”

    妙月小心猜测:“他说要喝水?”

    毒老羽扇轻摇:“他问,他怎么还没死?”

    妙月:“……”

    “哈哈,这孩子懵了,懵完后就问你的事,我们就告诉他呗,他听了后,本来小脸就煞白,之后脸色更不好看了。他来看过你了,在你床边坐了一夜,被我们劝回去了,他闲不住呢,草草休息后,现在这会在商不离的药室,陪他那个小随从扎针。”

    妙月苦笑,被师姐拎去洗了澡,换了胳膊上的伤药,她松松地绑了个麻花辫,往师叔的药庐走去。

    她先去看了商艳云,商艳云似乎比毒老说得情况要严重一些,醒着呢,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妙月,一见她就张开胳膊要抱,妙月就搂住了她,小心翼翼地不碰她的伤口,艳云喊娘,她也都答应了。妙月喂了她两勺药,又叮嘱她一定乖乖的,商艳云认真点头。商艳云小时候,应该挺听阿婆话的,就和妙月是个小女孩的时候一样活泼讨喜。妙月待了好一会,揉了揉她头,答应她晚上陪她玩,便离开了。

    雨霖在门口捣药,雨霖这几天也睡不好,不过雨霖却是越忙越有精神的类型,她从前在云露宫是个白糖糕温热水一样的姑娘,软绵绵的,一副很好拿捏的样子,不知道怎么了,今天妙月见到她,觉得她好像进锅油炸了一样,金灿灿的炸蓬蓬的。

    大恩难言谢,妙月悄悄道:“咱们的铁尺手板还没挨呢,我那有很好的药物,我分你一半。”

    雨霖同情道:“宫主说此番出事,罪魁祸首是你,我的手板已经赦免了。师姐,只有你要挨手板。”

    妙月呼吸困难,她切齿道:“你不是说出了事,你和我一起担着吗?”

    雨霖也眨巴眨巴眼,她从妙月这学来的撒娇耍赖招数又还给妙月了,她眯起眼睛一笑,妙月狠狠揉搓她的小馒头脸,进了药庐。

    大黄狗华佗佗趴在师叔脚下,黑猫扁鹊鹊几天不见,好像又肥了,趴在若水膝头打盹。若水的眼睛还没好,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浑身都是药味。师叔则是在浩瀚医书典籍中抬头看了眼妙月:“他在里面呢,进去吧。”

    妙月掀起药庐,先看到的是他的背影。星生躺在床上睡着,兰提坐在他身边,一动也不动。

    像感应到了什么,妙月还没准备好,也没有叫他,他就已经回头了。他回头的那个瞬间,妙月夺门而逃。兰提立刻追上来了。

    药庐后是一片竹海,妙月蹲在竹林崖边,等着他慢慢接近过来。

    “妙月……”兰提刚说了一句话,妙月就紧紧抱住了他,实在的身躯温度包裹住了她,妙月满眶泪水立刻涌成一颗一颗guntang的泪珠,兰提设法将她抱得更紧,妙月拉起他的手,看着他虎口的纹身,直接狠狠咬上去,咬到见血她才肯罢休,随后她便嚎啕大哭。

    妙月语无伦次,喉咙发疼:“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这个死人骨头吃了多少罪,你知不知道,我真的以为你已经死了,我当时心如刀绞,差一点就崩溃了,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折磨死我了,我睁眼闭眼都是你落下城楼的样子,听到你叫我快走的声音,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还没死,因为我!因为我不顾一切,因为我千方百计,因为我愿意为了你去龙潭虎xue,救你这条命!”

    兰提想帮她擦眼泪,被妙月打掉手,她又抱住了他,紧到无法再紧,她也要抱住他,这脆弱的华美瓷器,名门的贵公子,上一万把锁都怕他插着翅膀跑了。

    想到这里,妙月便恶狠狠道:“我警告你,姓兰的。从今往后你这条命就是我的了,你父亲,你们兰家,你尽快都忘了。你已经是我的所有物,你给我好好活着,要是死了,我就……我就……”

    “半夜带着铁锹去挖你们全家的坟!”

    兰提愣愣地看着她,他甚少有这种神态,拿袖子给妙月擦了哭得一塌糊涂的脸,还是只知道傻看着她。

    妙月心绪复杂,又掐他一把:“听到没有啊?你是我的了,你的命也是我的,我不叫你死,你就不许死!”

    兰提这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昨晚在你身边,想了很久。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我……我父亲死后,我失去了人生几乎全部的意义,我从前是为了让他开心让他为我骄傲而活,而他一去,我便再也没有任何价值。”

    妙月打断了他:“我在这呢。”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柔,可是这四个字于兰提而言重如千金。

    兰提望着妙月,许久,他都没有说话。

    就在妙月被他的沉默弄到心又冷了下去,一句算了马上要脱口而出的时候,兰提再次抱紧她,他声音似乎在发抖:“多谢你。你在这,我也在这。”

    妙月胸口急促地起伏着,她试探地吻了吻他的脖子,兰提果然会响应她,脖子、嘴角、眉间,再从眉间、嘴角、到脖子,他极尽缠绵地轻吻她,妙月又贴了上去,她轻声道:“不要招我,我可是欲女心经传人,天生媚骨。招惹了我就要对我负责,要做我一生一世的郎君。”

    兰提的声音一字一顿传入妙月的耳朵:“我是你此时此刻的郎君。”

    妙月有些失望,这个誓言对他来说太空,没有破局前,他的一生一世太短,他要血溅丰碑。不安的、失控的、他碰都不碰。

    兰提忽然推开了妙月,妙月吃惊地看着他,只见他咬牙切齿道:“一生一世,有何不可呢?我又何必如此吝啬,只是做梦,只是许诺,又有何不可呢?我要白日做梦,我要和你厮守一生,到底有何不可呢?”

    刻度表又变了,直升到了六十五。

    兰提看到妙月发愣,他冷笑道:“已经没有你后悔的余地了。你才是不要招惹我,话都已经说出口了,我当真了。如果你食言……兰家的海航之船漂过来了一个传说,南山下,北海边,有一个妖怪叫瓮道人,他是一个驼背的老翁,他背上有一口很大很大的缸,里面装着他妻子的尸体,只要他不停止步伐,尸体就永远也不会腐烂。因此他从黑走到白,从夏走到冬,从天南走到海北,又从海北走回天南,走到他已经成为一个可怕的妖怪,他背后缸里的妻子依然音容笑貌恍如在世。”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他意识不到自己讲了一个很可怕的故事。

    妙月抬手抚摸他的脸颊,她怔怔地想,他们似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醒来之前,她想把你的手脚弄成残废,让他再也不能自由行动,也想给他服下变成痴呆的药物,自此以后做她的宠物。

    一阵风吹过,兰提的神色松了下来,他似乎很茫然,他不安地看着她,为自己暴露了如此不堪的一面而愧疚:“对不起。我吓到你了吗?我没有……你尽管……你将来尽管抛弃我,我无权置喙。”

    妙月哑然失笑:“要比,咱们俩谁是瓮道人,说得准吗?背信弃诺先不说,我只会比你活得久。你这个故事,是从你四姐那听来的吧?现在,你能讲讲你所有的秘密了吗?你的家人,你的父母,你的兄弟姐妹,你的来历,你的计划,还要对我有所隐瞒吗?”

    兰提如今什么表情都有,他居然会流露出痴迷的神色,看着妙月的脸,他就有点发呆。

    妙月忽然变了脸色,兰提背后,商艳云跌跌撞撞跑出来,一路喊着娘。

    兰提回头,他看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