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
南屏山的市集很热闹，虽然十二连环坞的势力遍布江南，整个水域都常常被水贼sao扰，但南屏山紧靠浩气盟，百姓比别处安乐许多。 正是因着浩气盟之人闲暇时常来此处，也有不少人干脆在此定居，教导附近小儿一些粗浅功夫，时日久了，连宵小毛贼都知道这里的村民不好惹。 顾清如今领了身份令牌，也换了新制的衣衫，与他先前常穿的墨袍差不许多，配饰却全换了颜色。 万花谷的衣服样式挑人，层层叠叠，矮小或粗壮之人，能被裹成个墩子。也只有他这样修长清俊的模样，能穿出十分的风流雅致。 昨晚一番折腾，他本就不爱早起，日头大亮了才出门，早饭自然也是没吃的，此时在村口摊贩处吃豆腐脑。 这里的人竟然是放糖的，他含在嘴里，觉得怪异，又说不上难吃，慢吞吞地咽下去，用勺子搅了两下。他的手从浅蓝色的衣袖里露出来，指节上有两道不起眼的血痂。 他吃不惯，勉强咽了几口，又喊来小贩打听一番药铺怎么走。 “客官买药还是看大夫？”小贩倒是很热心，给他指了最大的药铺，又说那里虽然有名气，但价格贵一些。隔一条街有个医馆，坐堂的大夫虽然年轻，但是出身不凡，还没出过纰漏，最重要的是他开的方子便宜，从不会让人为难。若是不嫌麻烦，还有几个老药铺，常用的药材肯定不缺，可以都看一看能省一些。 顾清也没想到他这一句话，对方噼里啪啦说了一堆，他在长安长大，有些听不惯南地方言，却也听懂了他指的地方。 他日子一向过得宽裕，少时家中富贵，虽然后来吃了几年苦，又散了家产，但祖宅并田产仍在他名下，送也没人敢收的。 若不是奔逃时处处拮据，他可能一辈子都不知柴米贵。唐无锋早些时候同他争了一路的百姓苦难，生死是大事，吃饱饭也是大事，最看不惯就是他浪费。 顾清看了看面前的碗，不知怎的想起唐无锋说得话，你可知有人曾以土充饥，有人易子而食？ 他又往嘴里送了两勺，本就吃不惯，咽得急了生出股恶心来，强吞了口中的，剩下的无论如何是吃不下了。 顾清搁下铜钱起身，轻轻叹了口气，他尽力了，但有些事勉强不来，不论是一碗饭还是一条命，于他眼中，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要的东西偏门，小铺子里不见得有，只去了最大的一间，还有两味年份不够，他付了定钱，说过几日来取。琴行的位置偏，他又打听两回才找到，这条街人少，尽头处是个私塾，因着集日的缘故没有开门，比起街市的热闹冷清许多。 地方小，没什么好物，顾清不太满意，无论音色还是手感，都比他弹过的差的太远。正准备出门，迎面险些撞上了人，顾清向右避了半身，反被一把扣住手腕。 逆着光，他并没有细看，只觉得来人身材高大健壮，手掌更是铁钳一样，他一下竟没能挣开。 “这位……是你？” 顾清不挣扎了，薛北望虽然面目略有改变，但脸上那副表情，一看就能认出来。他皱了皱眉，转头看了一眼掌柜，甩开他的手出门。 薛北望追出来，抱臂跟在后头，笑着问他，怎么见了旧情人，一句话都没有，好无情。 顾清不想理他，薛北望也不在乎，一把抓住他的后颈，把人拖进了暗巷。一手捂着顾清的嘴，斗篷兜头一裹，就把人扛在了肩上。 他扛着一个大活人，脚步一点没有慢，甚至还颠了颠他，感叹一声瘦了。顾清被他肩膀顶得恶心，没吭声，薛北望扛着他走得很快，只片刻就停了下来，上楼进了房间。 顾清被他搁在桌上，从斗篷里探出头来，瞥了他一眼，没急着发火，慢慢整理被刮乱的长发。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在这？” 顾清抬了一下眼皮，倒像是白眼看他，道：“你只管说，看我信不信。” “就你心狠。” 薛北望握住他手，拉到面前亲了一口，又上前一步站在他腿间，手掌按在他后颈，压了个又深又重的吻。 他们好些时候没见，早时候最亲密也不过如此，顾清仰了仰头，推不动便不再挣扎，手指抓在他肩头，被动地承受这个吻。 薛北望可是惦记了许久，吮着他的唇舌不肯松，将那双唇咬得微微肿起才罢休。顾清没和他客气，舔掉唇角晕开的血迹，反手就是一巴掌，被薛北望按住，又换了只手抽他。 “你要打可以，别打脸。” 顾清看着他这副无赖样子，手上松了力气，索性踹了他一脚，这次薛北望没躲，硬生生受了。他没穿甲，一身黑色劲装，显得胸口肌rou更加饱满坚实，几乎要溢出来。 “真的不问问？” “难不成你还要说，是为我而来？” 薛北望这次笑了，双手捧着他的脸，用力地亲了一口，笑道：“为什么不能，卿卿无情，我却不是。” 顾清斜着眼看他，嗤笑道：“这可真是折煞区区不才在下了。” 他这样阴阳怪气，薛北望还是笑，觉得可爱，他就喜欢看顾清被他惹生气的样子，能透出点难得的活气。 “不管你信不信，我这颗心摆在面前，你要不要都得收着，宝宝，真的不想我？” 顾清又踢他一脚，又觉得不解气，补了好几下，薛北望全都受了，只笑着看他。顾清同他纵容的目光一对，又觉得像是自己无理取闹，连打人都没了心情。 “有病就治，找死不送，少在这里恶心人，你要杀我，也请尽快。” 薛北望叹气，搂着他不松手，哄道：“我几时要杀你，卿卿不能污蔑我，那碍事的小耗子命大，我下回动手利落些，可不能你一哭我就心软。” 顾清被他气得发颤，挣不开便在他怀里又踢又打，愤愤道：“我不管你要干什么，你敢动他，只要我不死，总有一日要杀了你。” “当真么？”薛北望按着他的手，脸上也收了戏谑的笑，乌褐色的眼珠定定瞧着他，真让他看出几分情深。顾清被他看得心口一跳，皱眉忍下那些不适，冷声道：“你大可一试。” 薛北望还是叹气，看顾清的表情也十分微妙，让顾清更加不自在。 “你这样维护他，他却未必同样待你，卿卿，你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何必勉强自己。” “将军这话有意思，我和他不是一路人，难道和你才是？” 薛北望笑着点头，道：“不错，什么浩气盟，一群沽名钓誉之辈，等你认清他虚伪的面目，就知道只有我待你是真心。” 他见顾清沉默不语，又道：“做别人眼中正确之事，你真的觉得快活么，人人都要你如何，却可有人问过你心中所求？” 顾清抿着唇，抵着齿根吞咽了一下，回道：“我无所求。” 薛北望笑了一声，把顾清按在怀里，手掌缓缓穿过他的发丝。扣在后脑的蓝色流苏实在碍眼，他摸索着扯了下来，有几根发丝勾在银丝花叶上，顾清吸着气，疼得又开始踢他。 不止这一件，顾清全身都换了浩气盟的蓝色配饰，从头到脚都让他不满意，他做事一向随心所欲，看不顺眼了就要毁去。他抓着顾清衣领一拽，就把外袍扯到了手肘处，被腰带卡着没有彻底散开。 外头这件墨袍离了身，露出里头层叠的内襟，一层雪白一层浅蓝，都被他往两侧扯得大开。他动作太突然又极快，顾清被他拽的一个不稳，双手撑在桌子上维持平衡。就这片刻的功夫，薛北望已经扯散了他的衣领，露出一片赤裸的雪白胸膛。 入眼的是一些吻痕，深深浅浅，随着他的胸膛起伏，乳尖因为受了凉立起来，透着点粉色。 薛北望自是看得心头冒火，翻着眼皮去看顾清，顾清打不过他就不去撕扯，十分坦然地被他看着。 “浑小子一个，没轻没重，你就这样纵着他，报恩？” 薛北望的鼻尖一直在他颈侧，顾清不得不仰了仰头，发尾尖硬，蹭得他又疼又痒。 “两情相悦，自是要做些快活事，将军这样的反应，倒是生嫩得很。” 他这个人有话是一定要说的，平日里忍得太多，实际上最是倔强一个人，他在范阳时便整日与薛北望争吵，此时自然不会收敛。 顾清语气嘲讽，薛北望反而觉得熟悉，他不喜欢顾清人前那副端正守礼的样子，也不喜欢他摆出漠不关心的态度，他想要顾清活过来。 “我可比他知道疼人。” 薛北望手指与他交叠，压在桌上，两人挨得极近。这个姿势对于顾清来说过于压迫，但他挣不脱，也逃不开，只好抬起下巴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太近了，低沉的笑声自耳边炸开，顾清颤了一下，手指蜷缩，正好同薛北望交握的更紧。薛北望受了鼓励一般去吻他，两人胸膛相贴，隔着布料也能感受到体温。 “你千里迢迢，总不会就为了来干我一次。” 他的反应平静到冷淡，没有被人强迫的怨怼也没有恐惧，薛北望并不意外，如果顾清挣扎呼救才奇怪。 “难道这个理由还不够？” 顾清懒得同他掰扯，额头顶开他的肩膀，问道：“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为什么你暗中帮我们出逃，却在最后动手，让浩气盟欠你更大的人情不好吗？” 薛北望料到他会问，在别人看来，他这一番行事反复无常，令人难以捉摸。 “你就那么确定，他会去挡那一刀？” “想知道？那你亲我一下。” 顾清冲他翻了个白眼，双腿向后挪了挪，道：“不说算了。” 薛北望哪肯放人，一勾一拽就把顾清牢牢按在自己身前，笑道：“我都是为了你啊。” “若不是你出身万花，他早就死透了，可他若不挡那一刀，你当然也不会死。”这不算假话，他那一刀虽然去势极凶，但顾清的位置，却不会伤到要害。 大失血是难免的，顾清若是伤重，以唐无锋当时的情况，根本无力回天。如果要救人，他唯一的选择就是把顾清拱手相让。 “当你醒来发现又回到我身边，被人放弃的滋味想必不好受吧？” 很荒谬，但确实是薛北望会做的事，顾清叹了口气，又问：“你故意让他误会，又在我身上下蛊，莫不是还要让我相信，你做这些也是为了我好？” 薛北望点头道：“卿卿终于明白我的心意了？看来你已经看清这些人的嘴脸，觉得不值了。” “薛北望，你这样很没意思。” 他都是故意的，让他不断地面对背叛，死亡，猜疑，让他对浩气盟生出厌倦和不满，来分裂他与唐无锋之间的信任。 不得不说，他成功了，在恶人谷待久了，对人性的卑劣了如指掌。他甚至不需要多做些什么，轻轻的推一把，就能把人逼成鬼。 没有人愿意接受自己的命是靠人奴颜媚骨救下的，顾清与薛北望之间，不清不楚，想来已是暗通款曲，说不定是安插到浩气盟的探子，若不是他有个忠勇的父亲，他还要遭到更多质疑。 “你看，你救了他们，他们却不知感恩，你说我们之间清清白白，连他都不信吧？” 这句话戳到了顾清的痛处，他们因为这件事争吵过几次，后来索性避而不谈，但顾清知道，唐无锋始终是不信的。 “将军好手段。” “不敢不敢。” 顾清苦笑，他做的不多，只需要埋下一颗猜疑的种子，自然会在所有人心里生根发芽。 可这样又算什么呢，管天管地也管不到人心，他左右不了别人的想法，尤其是，还带着对方种下的情蛊。 顾清抬头看着他，嘴角缓缓上扬，主动贴到他唇边，轻轻舔了舔。 “你说得对……既然如此，我不能白担骂名，在这，还是去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