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十五
几天后，学校官网上就刊出了许鹤苓作报告的新闻，又不多久，学校各专业的班级群里发布师生座谈会的通知。 这是面向全校师生的座谈会，只有许鹤苓是学院的人，许陶然心里冒出个想法。 学生对这件事没有多大热情，最关注的是许陶然，怕没有座位，中午就等在水上报告厅外。 两点钟一到，她是第一个进去的，随后学生和青年教师也陆陆续续来了，她身边突然歪过一个人——张陆。 “你怎么来了？” “我猜你今天肯定在。”张陆把书包放在膝上，“我们专业主动报名的人比较少，辅导员就让我们班委来了。” 两点半，主持人是副校长之一陈东明，参加座谈的有徐崇苏，以及两位外校校长，一个国内，一个国外，规格很高，以许鹤苓的身份，这场座谈会的原因，不言可知。 谈话内容围绕学校建设、学科建设和学生培养展开的，许陶然以前只知道许鹤苓画画得好，能力不俗，他对整个学校发展有宏观的把控和规化，令她意外、震惊。 到了师生提问环节，徐崇清鼓励大家，“我们今天请来的韦斯特校长和董树校长在国内外很有声望的，同时机械工程和历史学领域的专家，我们许鹤苓院长也是极出色的艺术家和优秀的领导者，非常好的学习机会，同学们不要错过。” 两位学生问完韦斯特和董树后，一位同学站起来发问，“许院长，现在都在谈论本科重建，您认为本科重建的重点是什么？” 许鹤苓拿起话筒，“说起来，从高中算起，你们传统知识学得很扎实，我们的本科无疑是极好的。在大学阶段还将继续完成对成熟知识的学习，同时，要培养你们发现问题，提出问题，甚至解决问题的能力，这是你们继续深造、未来创新的根基，是对你们主动学习的要求，也是对教师在知识、科研和表达方面的水平要求。” 另一位同学问道，“许院长，您刚刚在谈话时提及学科建设，现在所有学校都在面临学科评估，据我所知，有的校长撤下学校传统优势学科，让自己所在的专业参加评估，请问您认为我校的文科建设特别是艺术学院和理工科专业的发展缓急如何？” 这个问题很犀利，原本应该问徐崇苏，可是这次座谈会不就是引许鹤苓跟全校师生见见面、谈谈话的么？让大家了解、考察他有没有作校领导的眼界、能力和气量，原则上来说，学生是什么问题都可以问的。 “这位同学非常关心学校发展。”许鹤苓肯定之余也指出，“这个问题其实有一个小问题，那就是犯了三个低估。第一个低估是低估了我校的文科发展水平，担心它需要行政手段扶持。 第二个低估是低估了我校理科发展的底蕴和前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百年之间奠定的办学理念，形成了一种办学环境，它的基石是稳固的。 第三个低估是低估了一所大学做为国家公器的责任和能量，大学的责任就是育人，而能量在于引领社会和国家。” 他的语言和思维完全不像是一个搞艺术的，理性、严谨、克制，是政治家的路数。 许陶然举手机录了半天，听了半天，许鹤苓有很多她也没见识过的东西，就因为他们之间不存在亲密血缘，所以她也自觉遥不可及，不可能走近他。 张陆在她耳畔感叹，“许陶然，你爸爸好厉害啊。” 许陶然动作微住，低头保存视频，淡淡道，“他不是我爸爸。” 张陆不自觉睁大眼睛，“什么？” 散场后，许陶然才继续说，“他是我舅舅，我也是去年寒假才知道的。” “也就是你从小跟你舅舅生活？那你爸爸mama呢？”张陆问完，就觉得太窥探隐私了，“我就是张口一问，你可以不回答。” 许陶然点头，真就不回答了。 * 毕业生的论文外审陆续收到反馈，都同意参加答辩，许鹤苓道，“其实你们的论文其实不必担心，各位工作都找得怎么样了？” 他私下里侧面了解过，基本上都考回去了，有的考去中学，有的考去专科学校或事业单位，都是不错的归处，所以才会主动过问。李依依不急不忙的，以她的家境，不至于因为工作产生压力。 不必为工作焦虑，所以学生也乐意老师提及这个话题，随后李依依建议，“老师，您最近应该不忙了吧，正好周五，择日不如撞日，要不今天我们为您接风吧。” “不了，改天我来请你们，你们把论文再好好看看，准备答辩。”除了谢师宴，师门聚会都是许鹤苓做东。 李依依笑，“可是就一顿饭的功夫，很久没和老师好好聚聚了，我们也很想听听老师的访学趣事啊。” “值得说的都在报告里了，我今天打算找然然。”许鹤苓说完，也没有其他要交代的，不说话，场面就冷了下来。 “那老师我们就先走啦。” 李依依留后一步，“老师需不需要我来提前定个位置，最近毕业季校内商业街应该都挺难预约的。” “不用了，谢谢，我带她去外面。还有事？” “就是，听说七月份学校有社会用工招聘还有正式辅导员招聘，我想报考。” “可以。” “嗯，我听其他老师说，竞争很激烈，而且大多都是本校毕业的，我有点担心。” 许鹤苓定定望着她，等着下面的话。 他不接话，李依依抿抿唇，硬着头皮说，“老师，您可不可以帮我也和人事处老师打个招呼？” 这话要是她父亲愿意开口就更好了，成年人之间，不必开口就自然有回馈的默契，可是她不能，她没把握父亲会帮她，且不质疑她的能力。 “我和人事处的老师没有私交，你能力不差，要对自己有信心。” 这就是拒绝的意思了，李依依自觉讨了个没趣。 人走后，许鹤苓倒想起来要先跟许陶然说一声，“然然，最近学校发布了选拔国际交换生的通知，想不想报名？” 许陶然也看到了，其中有一条是对学生家境的要求，能承担到派出学校的学习费用，成绩过得去，家境不错的同学都在讨论。 “我了解过，不打算报，想在学校好好学专业课。” “……那今晚做什么呢？爸爸回来后，还没跟你好好吃一顿饭。” 许陶然脑子一热，是巴不得答应的，“马上要期末考试了，我和同学约了去自习，最近都是这样。” “……那好，你哪天想放松就找爸爸。” “爸爸……” “嗯？” “你注意休息，不要太忙，太累。” “……爸爸知道。” 两厢无话，沉默挂着电话。 “然然，今天下午背的头昏脑涨，不想去图书馆了，你晚饭打算吃什么啊？”沈婷说得超大声。 “爸爸请你们吧，把你室友都叫上，我让程朱定好位置通知你。”许鹤苓当即就帮她们决断了，合上面前的资料，身板不禁坐直，准备下班。 许鹤苓把菜单给许陶然，“然然，你让你室友点菜，不用跟我客气。” 让了一圈点的都是素菜和凉菜，许鹤苓拿着菜单看，跟坐在身边的许陶然低语，“怎么你也跟爸爸客气起来了。” 许陶然战术喝水，竖耳听他和服务员说要一份芋泥扣rou，还有两样店里的招牌菜，芋泥扣rou是许鹤苓请方晓禾爸妈那次，她吃后评价很喜欢。 “你们的暑期社会实践都是这个暑假做？” “嗯，师姐说同年级的人比较好交流些，也怕明年学校有其他事。”冯雅在学校参加了几个社团，还是音乐协会社长，擅于社交，对谁都应对自如。 “都准备去哪里？” 几个人齐刷刷望向许陶然，她爸爸的问题，她怎么像个客人似的，坐在一边规矩而沉默，许陶然手扶水杯，“我们组打算去四川探访老兵。” “这么远。”许鹤苓接言感慨，随后肯定，“不过这个主题很有意义” 其他三个女生默契地冲许陶然抿嘴笑，一副意味深长、彼此心知的样子。 许鹤苓视线扫见，觉得这种场合，这话题不适合再问都有谁去，“你们都是实践结束再回家？还是先回家看看？” 冯雅看了一圈，“我和梦第好像都是回自己家乡做，就先不回去了，婷婷你是去公司吧？” “嗯，我们组做游戏研发调查，就在市内，我也等结束再回家。” 一顿饭下来，许陶然半年来在学校的情况，许鹤苓多多少少有了了解，她似乎恋爱了。 饭后，许陶然跟室友回宿舍，在商业街门口，她们跟许鹤苓道谢道别，许鹤苓也停步近近跟许陶然说，“去四川注意安全，多跟爸爸联系，需要爸爸做什么一定跟爸爸说，不要像今天跟爸爸见外。” 许陶然双手握住肩膀的书包带，“我知道。” “爸爸过几天去家里一趟，回来这么久还没去看望爷爷奶奶，可能在家里待几天。” 许陶然眼波浮动，她能想象爷爷奶奶给他在婚姻上的压力，沉默点头。 走了一段路，挽着柳梦第的许陶然回头，许鹤苓高大的身影半隐入树影和灯光的斑驳里，形单影只，不语目送她。 他年近不惑，抚养了她近二十年，一半的时间都消磨在她身上，又会得到什么？ 许陶然晚间躺在枕上还对许鹤苓的身影不能忘怀，去年暑假的那条长长的消息，仍在手里，又恍如隔世，不再能像当时咬着被子甜蜜地蜷缩身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