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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盖曜容华 第21节

    第016章 清晖落卷中

    涟卿脸红,他的目光没从她侧颜上离开。

    她心中唏嘘,正想着要怎么敷衍过去,余光却瞥到有内侍官入内,“殿下,太傅,魏相来了。”

    涟卿心中顿时舒了口气,老师来得真是时候。

    “快请。”涟卿出声。

    内侍官拱手应是。

    涟卿刚要起身,陈修远轻轻敲了敲桌面,涟卿抬眸看他,他淡声道,“魏相是来看我的,我去见就好,殿下接着在此处抄书,今日要抄完。”

    涟卿:“……”

    眼见他起身,涟卿支吾,“我已经快抄完了。”

    她倒没说谎。

    他笑了笑,“那就再抄一遍。”

    涟卿奈何,他继续道,“如果两遍都抄完了,就默写一遍,能默出来就不用再抄了。”

    涟卿:“……”

    他自己都说比《五目记》还拗口,她怎么可能只抄两遍就能默出来?

    书斋外的脚步声渐远,涟卿轻轻叹了叹,还是重新握笔,继续伏案,认真抄书。

    *

    夏日炎炎,柯度带了人来了书斋这处放置冰块降暑。

    涟卿被打断,便从书斋这处的窗户看出去,正好能看到千水别苑的湖心亭处,魏相同岑远一道在湖心亭这处说话。

    水榭亭台,四面环水,比她这处置了冰还凉快。亭间挂了轻罗幔帐遮挡阳光,湖风拂过的时候,她正好能看到面对着她坐着岑远。

    虽然离得远,但她能看到他端起杯盏,嘴角挂着清浅笑意,在同魏相说话。

    她只是随意看了一眼,原本也只是想看一眼的,却未收回目光,再又多看了一眼。

    ——要杀你的人,和要对付你的人,不会因为你才经历了遇刺,你想休息了,今日就不对付你了。

    ——这种人,你如果一次搬不倒他,就永远搬不到;要搬,就要彻底搬倒他,不给他翻身的机会。

    看他的时候,涟卿脑海里会莫名想起他早前说过的这些话,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好奇……

    她原本是拿着笔的,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一手托腮,一手握着笔,但什么都没写,就一直这么托腮看着窗外。

    忽然,也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湖心亭那处,岑远转眸,目光朝她这处看过来。虽然隔得远,她还是觉察了,然后赶紧低头避开他目光,装作一幅认真抄书的模样,没有再看她。

    湖心亭处,陈修远端起茶盏,唤了声,“陈壁。”

    陈壁上前,“太傅。”

    陈修远附耳交待了声。

    “去吧。”陈修远嘱咐完,陈壁这快步离开。

    湖心亭中,魏相继续道,“这才几日,就出这样的事,老夫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陈修远笑道,“魏相言重了,既然来了京中,这些都在意料之中,不奇怪。”

    魏相探究看他。

    他继续道,“魏相心中应当一早就有数了,所以才说急上眉梢,这样看,东宫这处确实要人。”

    魏相眸间释然,“不瞒太傅,如今这朝中看似太平,实则暗潮涌动,天子无力朝政久矣,世家都想从中分一杯羹,越过东宫,把持朝政,谁来做这个东宫都不容易。”

    陈修远抬眸看他,“有句话,下官不知当问不当问?”

    “太傅问就是。”

    陈修远平静道,“早前听说淮阳郡王府出了变故,但怎么打听,朝中对此事都讳莫如深,所以想问魏相一声,这背后可是还有隐情?”

    他说完,魏相明显愣住。

    陈修远目光坦荡,没有回避,“我早前不在京中,也未入仕,听过淮阳郡王府的事,但不知道具体。此事事关东宫,我既做了这个太傅,总要清楚来龙去脉,才有的放矢。魏相是心细东宫的,下官也只能寻魏相问起。”

    魏相轻轻捋了捋胡须,一声长叹,“这事原本不当再提起的,但太傅问起,老夫就将知晓的都告诉太傅。但此事是天子忌讳,太傅知晓即可。”

    陈修远点头。

    *

    书斋中,涟卿又低头抄了一阵子书,再抬头,偷偷望向窗外的时候,岑远还是在同魏相说着话,只是没朝她这处再看了。

    涟卿继续看他,他仍在同魏相说着话,但不像之前那样,莞尔,温和,笑意恰到好处挂在嘴角,清逸俊朗;他整个人脸色都是阴沉的,不时拢眉,就算是伸手端茶盏,也似是带着凝重的思绪,眉头不展。

    这是另一种模样的岑远。

    很少见……

    思绪间,忽然窗外有人影上前,涟卿赶紧低头,来人是陈壁,“殿下。”

    “怎么了?”她佯装淡然,手中也握着笔,好像方才并未分神过。

    陈壁尴尬道,“太傅有话捎给殿下。”

    涟卿眸间微滞,他不是在同魏相说话吗?而且应当还是在听魏相说,他自己面容有些严肃。

    一侧,陈壁硬着头皮道,“太傅,让给殿下说声——认真,不要东张西望!”

    涟卿:“……”

    陈壁:“……”

    陈壁尴尬笑了笑,伸手粉饰太平得挠了挠头。

    涟卿奈何,“出去吧。”

    陈壁巴不得。

    等陈壁出去,涟卿重新低头握笔,虽然在抄着书,但总有些心不在焉的。

    等静下心来定睛一看,方才心不在焉时哪里抄得是书?都是写得岑远两个字……

    涟卿心中唏嘘,只能揉成纸团,扔在一侧的纸篓里,重新低头抄写。

    *

    湖心亭中,魏相还在同陈修远说起,“此事,太傅知晓即可,都是十余年前的事了,当时陛下还未登基,陛下的叔父景王谋逆,生了一场宫变,当时的天家和太子,还有旁的皇子都在这场宫变中没了,只剩了陛下一人。”

    听到此处,陈修远微微蹙眉。

    魏相继续道,“但这场宫变没持续太久,姜家带人平乱,禁军和驻军攻破了城门,动乱很快平息下来。陛下登基,头一件事就是诛杀了景王一门,也是这个时候埋下的祸端——淮阳郡王与景王算是同宗,而且,还不远。”

    “就是因为这件事?”陈修远沉声。

    魏相摇头,“同宗只是祸端之一,当时景王手下的谋臣里有一人叫薛仁书。薛仁书同淮阳郡王是同窗,两人交好,但此事在当时并未被发现,也掩了下来。其实有这层关系在,淮阳郡王府的立场很难说。一则,淮阳郡王府没落很久了,原本就是旁支宗亲中不起眼的一个,早就习惯了偏安一隅,所以不会冒险去做这些事,这能说得通;但另一则,淮阳郡王府本就同景王同宗,又同薛仁书走动密切,难保不是想借景王翻身……所以,淮阳郡王府的事是往前一步,或是退一步都有理由。这事原本就是看天子的心意,只是早前没有爆出,便一直无人问津。”

    陈修远叹道,“那是因为两年前立储的事?”

    魏相颔首,“是,陛下卧病久矣,朝臣向陛下施压,陛下便在宗亲名册中天挑了人选,殿下也在其中。但当时,陛下并未公布储君人选,倒是有不少陛下不中意殿下的传闻流传出来。”

    ——早两年的时候,陛下要从宗亲中挑选继承人,爹娘带我们兄妹三人来过京中,但那时陛下和上君没有透露储君人选。但等回淮阳不久,不知道家中牵涉到什么案件,父母和大哥都被押解入京;二哥送我出去避祸,但我记不清那个时候去了哪里……

    ——冠之,夺嫡内乱,宗亲多受波及,父兄下狱,我需留下奔走。时局逼人,前途未卜,皆有命数。唯卿卿安然,乃余生所系,望代为照看。若时局安,则至燕韩当面叩谢;若无音信,则勿遣卿卿回西秦,往后平安喜乐代为照顾。

    魏相说的,同涟恒和涟卿兄妹两人说的都对得上,也就是说,虽然华帝没有透露选了谁做储君,但确实在此之后,淮阳郡王府出了事,然后有了涟恒送阿卿到他这处避祸。

    陈修远看向魏相,继续听魏相道,“当时朝中上下都在猜,陛下选中了哪个宗亲之后,此事,只有陛下,上君,还有几个老臣知晓,老夫也在此列。老夫可以告诉太傅,当时陛下定下的人,是殿下的大哥。”

    “涟宋?”陈修远惊讶。

    魏相也惊讶,“太傅认识涟宋?”

    陈修远指尖微滞,他是不应当认识涟宋,陈修远平静道,“不认识,但既然到了东宫,东宫的身世总打探过。”

    魏相会意点头,“那老夫继续,当初陛下并未公布储君人选,但时隔几日,就有风声到了陛下耳朵里,当年宫变,淮阳郡王府同薛仁书有染……”

    “那未免太巧合了。”陈修远沉声。

    魏相颔首,“是,但当年,确实是景王逼宫害死了先帝和先太子。有些证据对准了当时的淮阳郡王,所以淮阳侯府都下了大理寺牢狱。淮阳郡王府世子涟恒带着殿下,也就是当时的郡主逃了出去,才幸免于难。此事牵连太大,又涉及到日后储君之位,所以陛下秘而不发,朝中对此也并不清楚。”

    “所以淮阳郡王府一门是被秘密扣押的?”陈修远看向魏相。

    魏相点头。

    陈修远想起涟恒的信,涟恒是回去洗清冤屈的,但正如魏相说的,此事错综复杂,能在这个时候传出风声,就是冲着淮阳郡王府去的,涟恒即便回了西秦也很难。

    他不敢想涟恒经历了什么,又为什么失踪了……

    “那后来呢?”陈修远藏了眸间情绪,“天子怎么会忽然定了殿下做东宫?”

    如果华帝认定了淮阳郡王府同景王谋逆一事有关,那无论是涟宋还是涟卿,都不应当是储君;但如果华帝认定淮阳郡王府同景王谋逆一事无关,那为什么储君之位会从涟宋这里,到了涟卿这处?

    说不通……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其中一定有猫腻。

    陈修远看向魏相,魏相摇头道,“老夫也问过天子,但天子只同老夫提起,殿下天子聪颖,适合做储君。”

    “可淮阳郡王不是下狱了吗?”陈修远一语道破。

    “是,所以东宫需要一个清白的身份。”魏相顿了顿,应当是最后的这些事情,才是魏相犹豫要不要同他提起的,最后道,“天子放了淮阳郡王府一门,然后,让淮阳郡王接殿下入京为储君。”

    陈修远想起早前那封送到燕韩的信。就是那封涟恒的信,他才让陈蕴送涟卿回西秦的。

    思绪间,魏相声音渐沉,“后来就出事了,殿下刚回淮阳不久,淮阳郡王府被灭门。”

    灭门?陈修远心头骇然,尽量平静,“外面没听说。”

    “此事天子让封了口,是天子亲自定下的忌讳,所以外面打探不到这些消息,都以为是当日是走水。”魏相声音也渐渐隐了去。

    “那世子涟恒呢?”陈修远问起。

    “下落不明。”魏相沉声。

    陈修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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