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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下)

    “是这样,不死者。”

    重新找了个地方坐下,应鹏作出详细解释:自己前来帝京,确实带着目标。

    “当下朝廷所用历法为‘授时历’,是五百年前郭颂敬郭太史令主持修订,星移斗转,如今,已难符日缠月离之数。”

    “……你能说人话么?”

    愕然看着云冲波,应鹏道:“……您听不懂?”

    连连叹气,应鹏觉得,古来为将者,不通天文地理者不可为将,云冲波如今也算是天下名将,居然会不识天文,当真奇怪的紧。

    “……告诉你,我现在完全相信你是张老头的徒弟了,你们师徒一样,全是没事找抽型的!”

    经过再次解释,云冲波终于明白,郭颂敬是几百年前的钦天监之长,主持了对历法的修正重测,是为《授时历》,沿用至今。

    “这套历法在当初自然是最好的,但五百年下来,测量技术、仪器制造,等等都有了很多新突破,有必要再修正一次了。”

    自小对天学便极有兴趣,而身在武荣,应鹏更能够学习到来自大食、身毒、大秦等地的不同流派天文知识。

    “这,也是我这次想向钦天监建言的另一件事情。”

    对大夏钦天监数千年来的积累传承有着极高尊重,应鹏随便也能举出几个例子。

    “比如说,诸天之数本朝测为三六五又二五分,便明显强过只测得三百六十分的大秦之学。”

    但问题是,海外诸家碰撞,各有短长,相互融会补充之后,相对于保持不变的大夏历法,便显现出越来越多的优势。

    “朔望之推,时节之算……最严重的一次,曾经把年节整整断错了一天啊。”

    带着很多想法,应鹏来到帝京,试图与钦天监沟通,却很不理想。

    “他们根本就不相信我啊!崇灵台长还好,好歹还能和和气气听我讲几句,杨太史令……那根本是恨不得用大棒子打我出门啊!”

    钦天监,是自帝轩辕时便建立的朝廷机构,以“太史令”为正,以“灵台长”为付,下设推算、测验、漏刻三局,现任太史令杨公长,灵台长崇雨村,一个是方正大儒,一个是积年干员,虽然说这两个位子含权量低了点,但也正经是五、六品官员。应鹏要不是有“东海飞仙之徒”这身份,便那是断然见不着两人的。

    “可见了也是白见,没几句话,杨令便发了火,直接将我轰了出来啊!”

    出师不利,但应鹏也是执着之人,一次不行,便三番五次上门缠访,搞得对方也是无可奈何。

    “可是……你指望我能帮什么忙?”

    实在搞不清楚,应鹏为什么会求到自己来帮忙,无论怎么看,这事需要的都不是“打手”而是“关系”,能找到几个高品大员调和几句,那比自己可该管用的多。

    “是啊,我也觉得,你显然没什么用嘛……”

    很坦然的表示说自己确实也觉得云冲波“没用”,但这却是来之前张元空的交待。

    “师父说,这事多半是顺利不了……如果卡住的话,就找不死者,请他帮忙!”

    “那老头,还真是……”

    悻悻坐下,云冲波嘴里嘟嘟哝哝,心里却明白,这个忙,自己必得要帮。

    对张元空,云冲波虽然口上轻蔑,却着实有着甚高的尊重与好感,更不要说当初张元空在东海之滨的承诺并非空言:这几个月来,太平道与各地佛道势力的沟通变得顺畅了许多,人员、物资、情报等方面,都有了颇大的便利。

    (可是……他到底想我怎么帮?难道要我拿出太子气派,去吩咐钦天监“遵旨”么!?)

    “我说,我们还是先商量一下,你到底是怎么被轰出来的吧!”

    说起来,倒也简单,应鹏当初去拜访的时候,气氛其实也还算好。

    “当时呢,我递了师父的名刺进去,然后接待我的,是崇台长。”

    崇雨村是一位四十多岁的技术官员,自中式授官以来,他的全部履历都停留在了钦天监中。在听取应鹏来意的过程中,他表现的相当耐心和气,只是时而苦笑几声,嘟哝说什么“又是民科么……”之类的怪话,那也算不得什么。

    在应鹏说完来意后,崇雨村也已作完了一份速记,请应鹏看过后,他便客气的表示说,很感谢老弟对钦天监的关爱,这东西很重要,我们稍后要会合三局技长,共同议论。在此过程中,他始终保持着亲切笑颜。

    “但是……这分明就是在应付啊!”

    “……是啊!”

    那怕没有云冲波这样的阅历,应鹏也足够听出对方的应付之意,但早有心理准备,他表示自己所说并非空想,完全可以以实验之。

    比如说,现在钦天监中用来测量日影的圭表,若按应鹏所说原理重新设计,便可以有更为精准的结果出来,所以,孰是孰非,只要验之于实就行了。

    “结果,这个要求,捅了马蜂窝啊。”

    脸色顿时就十分为难,崇雨村询问应鹏,知不知道那座圭表是谁主持建立起来的?

    “那是郭颂敬郭大人亲自计算,亲手所立的圭表啊!”

    “等等,你先等等。”

    叫停应鹏的叙述,云冲波觉得相当困惑,一件五百年前建立起来的仪器,一直用到今天,而且还被当什么神物一样小心翼翼的供着?

    “因为你确实不懂天学……因为,那是郭颂敬亲手制造的圭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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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颂敬。

    ……若说钦天监有神,那便是他。

    活跃于五百年前,本只是钦天监中最普通的工作人员之一,却不知怎地,于四十岁上突然开了心窍,数年内通读监内藏书以及数千年来累累所积的观测资料。随后,更能够将之灵活运用,创造出一系列的奇迹。那甚至曾经惊动众多鸿儒大德,考问之下,也只能叹息说这或者真是生具宿慧,终于开启。

    他前后为灵台长三年,为太史令二十七年,在这三十年中,他策划新建了新的观天台,将台中表、仪、象、漏等四宗大器尽皆重制—皆极尽善美,远胜昔日,又主持制订了新的历法,推算精要,无所糜失。直至七十五岁过世时,他以太史令之身,仍然坚持每日在晷影室内观测记录。他本是单身,发达后也无子女,死后但求葬于钦天监内,这原是极为违礼的要求,却得到了当时钦天监上下所有人员的一致赞同,而被破例批准。

    ……直至今日,郭颂敬的画像仍然被悬挂在钦天监内四处最重要的地方。而虽然时间已过去五百年,钦天监内上至史令,下至行走的百多人员,也仍然会对着画像致以极大的敬意。

    “所以啊,我当时这样一说,顿时就把他们惹恼了。”

    “可是……”

    想了想,云冲波还是觉得不对,那怕郭颂敬曾经是神一样的人物,但钦天监这样的地方,难道不应该是永远在追求“最准确”而不是“最传统”吗?况且应鹏也说的很明白,愿意“验之于实”,还是说他提出的那个实验方案太过复杂、昂贵,又或者是要先行破坏一些重要的设备?

    “都不是……其实,大概是我先说错话了吧。”

    一直到应鹏提出可以“验之以实”的时候,双方的交涉其实仍然还维持在过得去的那条线上,但为了增强自己的说服力,应鹏却犯下大错。

    “我解释给他们听,为什么这样测量能够更准确,然后我告诉他们我是怎么算的,他们又告诉我说这样的算法本身就是错的。”

    然后,应鹏表示说,这种算法没错,这是他今年才从夷人那里学来的,能够最好的模拟出天穹的计算方法。

    “总之呢,说了你也不懂,就是天是鼓的,而图是平的,要把鼓的天表示在平的图上,就要先经过一些特殊的折算。”

    ……结果。

    “夷人,你说夷人的算法?”

    勃然大怒,杨公长拍案而起,怒斥应鹏竟然意图“以夷变夏”,真是“丧心病狂”,他的情绪如此激动,尽管有崇雨村试图调和,应鹏也仍然只能眼看着气氛越来越激化,而当杨公长终于搞清他的来意中还包括想要劝说钦天监引入海外新法,相互校验后,干脆拂袖而去,只丢下愤怒的决断。

    “雨村,你不必再劝我,此乃礼法大义所在……宁可使大夏无好历法,不可使朝廷行诸夷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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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应老弟,你这可真是……”

    应鹏把名刺递进门房不久,便见一名中年官员一路小跑出来,人没到跟前,便开始埋怨,口气倒是颇为随和亲热的。

    “崇台长,这位是在下师兄花平,才到京的,对钦天监仰慕已久,所以想跟来开开眼界。”

    这也是昨天两人商量好的办法,无论怎么说,云冲波总是“反贼头目”,就算现在京中人人都在装聋作哑,但他要这样摆明车马跑上官府办事,那也欺人太甚。须知花花桥子人抬人,别人已是给足云冲波面子,他又岂能不还之以礼?

    “哦哦,原来是花老弟,久仰,久仰!”

    亲热的拍着手,来人表示说,难怪一早自己窗外喜鹊儿就叫个不停,原来是贵客临门。

    “走,先到老哥那儿坐下,咱们弄壶茶,说说话,顶好的白茶!”

    这人当真是有自来熟的本事,没说几句话,便混的跟多年老朋友般。他一路当先带着两人,云冲波走在右手,看着这人侧面只是发愣,无论如何,他也没法想到,这位居然就是如今钦天监中的二号人物,食正五品禄的灵台长,崇雨村崇大人!

    (这家伙……如果有一天在钦天监干不下去了,出来跑江湖,绝对也是一把好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