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伤她分毫，我让你百倍奉还
李执带着萧宝宝走了，连带着昭阳殿那乌压压的宫人也都走了，偌大一个乾元宫忽然间就冷清得让人心慌。 秀秀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姑姑……” 温懿仿佛是没听见，仍旧直愣愣地跪着，秀秀略有些不安：“姑姑，你没事吧？” 温懿被惊着似的微微一颤，目光不自觉落在身侧的柱子上。 若是当真受不了，就自己选…… 李执…… “姑姑？”秀秀又小声喊她，声音里满是忐忑，“你没事吧？” 温懿闭了闭眼，再睁眼时脸上晦涩的神情已经收敛得干干净净，她甚至还扯了下嘴角：“能有什么事儿？奴才哪有不挨打不挨罚的……你下去吧。” 秀秀知道她言不由衷，曾经的大周朝是有五大世家的，顾家身份远比其他四家更有尊荣，温懿这样的嫡女，更是非比寻常的尊贵，如今却…… 可她不敢多言，也怕温懿恼羞成怒会发作她，犹豫片刻还是灰溜溜地走了。 温懿听着她脚步声消失，僵硬许久才抬手摸了一下脸侧，已经彻底肿了起来，比之前她给自己的那两巴掌狠多了。 可她却诡异的没感觉到疼，满脑子都是李执刚才的话。 奴婢吗…… 她缓缓垂下眸子，她进宫后自认已经足够卑躬屈膝，可李执显然并不满意，不然也不会用这种方式，戳着她的心窝子提醒她，警告她。 我要怎么样，你才会满意呢？ 她眼神一寸寸暗下去，嘴角漫上来苦笑，可随即就甩了甩头，逼着自己不再想那些烦心事，就算她和李执之间是她有愧，可那也是他们两个人的事，轮不到旁人插手。 就算是青梅竹马的萧宝宝也不行。 她抬眼看向宫门口，眼神逐渐沉静——悦妃娘娘，这一巴掌我会讨回来的。 萧宝宝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她趁势往李执怀里钻：“皇上，我冷。” 李执的胳膊僵在身侧，迟疑许久才落下，却是落在了自己身上，他将外袍脱了下来：“下了雨自然会冷，日后出门让丫头带着衣裳。” 萧宝宝喜滋滋的抓着李执落在她肩上的衣裳，眼睛亮的像两颗星子：“稷哥哥，晚上传召我侍寝好不好？” 李执哑然，无奈一叹：“你这丫头怎么不知羞？当众就说这些？”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萧宝宝一叉腰：“我现在都是你的妃子了，这是迟早的事情嘛……而且我不光要侍寝，侍寝那天还要温懿跪在外头伺候，我要好好出一出当初她把你抢走的气。” 李执眼神微不可查的一沉，迟迟没开口。 萧宝宝抱着他的胳膊不依不饶：“稷哥哥，你答应我嘛，今天就传召我好不好？” “你还小，不着急。” 萧宝宝很是不甘心，眼珠子一转：“十七岁不小了，温懿当年嫁给齐王的时候比我还……” “够了！”李执的脸色陡然黑了下去，但大约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片刻后他语气又缓和了下来，“别提她，心烦。” 其实当年温懿没来得及嫁给齐王，因为就在两人大婚之日，齐王谋反的罪证被送到了御前，禁军立刻将齐王府围了，顾家再次毁婚将女儿带了回去，可最后还是没能逃过牵连。 这大约就是报应。 可这仍旧不妨碍那件事成了李执的逆鳞。 萧宝宝觑着他漆黑的脸色，虽然有些畏惧，可眼底却闪过一丝得逞的笑，她就知道提起这件事，李执会生气。 “好好好，不提她，”萧宝宝讨好的朝着李执笑，“沉光，快把兰灵酒送过来，那是皇上最喜欢的酒，我特意从兰陵带来的。” 她仰着脸等着李执的夸奖，李执却仿佛没看见，自顾自进了昭阳殿正殿，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萧宝宝有些失望，却不过片刻就振作起精神来，撒着娇拉他看自己从兰陵带回来的东西。 李执毕竟受过萧家大恩，即便心里不虞也还是将情绪收敛起来，耐着性子陪她玩闹。 这一折腾天色就暗了，萧宝宝却不罢休，还要他留宿昭阳殿，好在翰林学士祁砚求见，他才找到机会抽身出来。 可刚见完祁砚，他的脸色就又沉了下去，萧宝宝的那句话，鱼刺一般卡在他咽喉，想忘都忘不了。 “她在做什么？” 蔡添喜连忙上前一步，方才在昭阳殿里他无声无息的仿佛根本不存在，可但凡李执有吩咐，他立时便能给出回应。 “回皇上，温懿姑娘一直在乾元宫里受罚，不曾动弹。” 李执冷笑一声，抬脚就走。 蔡添喜琢磨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也不敢再开口，垂头落后两步跟着。 可走着走着他便察觉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不敢抬头，只隐约觉得目光来处仿佛是自家主子。 他将腰弯得更厉害了些，从头到脚都写着谦卑。 李执却仍旧开了口：“蔡公公不愧是父皇留下的老人，宫里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蔡添喜浑身一抖，这话可有些重了。 他连忙跪地：“奴才不敢，只是先前听闻温懿姑娘性子烈，皇上又说了那样的话，奴才是怕出了什么岔子，所以才多注意了一些，可旁的事，奴才就是个瞎子聋子……” “行了，”李执抬了抬手，刚才的阴阳怪气已经散了，只剩了一脸嘲弄，“以后不用在她身上浪费心思，做好你的本分。” 温懿若是当真性子烈，当年怎么会悔婚？又怎么会明知有愧还敢进宫面对他？ 说到底是贪生怕死，恋萧虚荣，这样的人绝不会伤害她自己。 他快步走了，蔡添喜这才敢爬起来，不远不近地坠在后头，额头却冒出了一层冷汗，他心里忍不住叹气，他这也算是无妄之灾了。 两人一路回了乾元宫，温懿果然还跪在之前的位置上，她出身好，教养好，即便又疼又累，已经摇摇欲坠，腰背却仍旧挺得笔直。 可越是如此，越透着可怜。 然而李执却看都没看一眼便径直走了过去，等进了正殿大门声音才远远飘过来：“进来伺候。” 温懿被雨后的湿冷凉风吹了一天，脑子已经发懵了，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话是和她说的。 她撑着地站起来，膝盖又疼又麻，踉跄了几步才堪堪扶着柱子站稳，只是从小的教养由不得她走路摇晃，即便疼痛难忍，她也只是咬着牙，不曾露出瘸腿的狼狈来。 李执正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似乎累极了的样子，听见脚步声眼睛都没睁开，只正了正头。 温懿知道，这是要自己给他按摩头部的意思。 她搓了搓冰凉的手指慢慢走了过去，拿捏着力道按压，李执不开口，她便也哑巴似的不出声。 气氛静谧得让人心乱，伺候的宫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李执就在这时候突兀地开了口：“让朕猜猜，你现在在想什么……怎么报复悦妃是吗？” 温懿动作一顿，却不过片刻就再次按压了起来：“皇上说笑了，奴婢怎么敢对悦妃娘娘不敬？” 李执将她的手拽了下去，捏在掌心里把玩，粗糙的指腹一下一下摩挲着她的手背，旖旎又暧昧，可说出口的话却毫无温度—— “那样最好，你记住，如果你敢伤她半分，朕会让你百倍偿还。” 温懿扶着墙出了正殿，秀秀提着灯在外头等她，见她出来连忙扶了一把：“姑姑，你饿了一天累了吧？奴婢给你领了饭菜，趁热快吃吧。” 温懿毫无胃口，推开秀秀跌跌撞撞回了偏殿，她其实早就知道李执对萧宝宝是不一样的。 当初他们还和睦的时候，便不止一次从他嘴里听说过这个名字，可眼下亲眼瞧见他的偏爱，他的回护，她才知道自己终究是低估了。 她心口又闷又堵，连喘气都提不起力气来，甚至难过的连青紫的膝盖都感觉不到疼了。 可不管她怎么难过，在李执那里，都只能得到两个字，活该。 她撩起薄被蒙住头，摸着黑一遍遍告诉自己，五年，还有五年她就能出宫了。 等她去了滇南，不管日子多苦多累，都会比现在好过。 忍一忍就过去了，忍一忍…… 她一脑袋浑浑噩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过去，夜里外头却再次下起了大雨，霹雳携裹着雷霆，惊得她紧紧缩在了薄被里。 可即便如此，这么骇人的天气还是将她一段她恨不能永远都忘却的记忆勾了起来。 五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天气，婢女冒着大雨送了一个包裹来，上面全是萧家的罪证，还有齐王的书信。 不想萧稷获罪，就去土地庙见我。 她去了，然后被永远困在了那间破庙里。 齐王狰狞的脸，身上撕裂的痛苦，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挣扎…… 她再也躺不住，抱着被子坐了起来，喘息声一下比一下急促，抓着被子的手哆嗦的不成样子，她冷，也怕。 哪怕她已经亲手将齐王拉下马，可仍旧逃脱不开这个梦魇，每每想起，她都不像是她自己。 她抱着头，紧紧揪扯自己的发根，可脏手拂过身体的感觉仍旧还在，爬虫一样，恶心的她无法自制的颤抖。 她撸起袖子，狠狠一口咬在自己手臂，殷红的血顺着齿缝淌进口腔，浓郁的血腥味让人越发作呕。 可剧烈的痛楚却让她整个人都冷静了下来。 都过去五年了，再没有人能那般欺辱她，她不能让过去的回忆影响她现在的生活。 她是顾家的嫡女，不能这么没出息。 但后半夜她仍旧没能睡着，她木愣愣地靠在床头，一点点算着时辰，可时间却过得格外漫长，她索性起来写了封家书，虽然明知道寄不出去，可难过的时候写一封，就不会觉得她只有一个人。 “父母在上， 见字如晤，蕴乞问安。 深宫时日难熬，所幸新妃入宫，上甚喜之，宠幸不日必至，孽缘终结，女儿亦可解脱……” 寅初至，帝醒，朝开。 她收起书信，忍着膝盖上针扎似的痛楚下了地，将脸埋进冷水里让自己彻底清醒了过来，顺带将所有情绪都隐在了心底，等离开偏殿的时候，她便又是那个刀枪不入的温懿了。 一夜大雨，往常该露出日光的时候，今日竟仍旧是漆黑的，许是因此，值夜的宫人便看错了时辰。 温懿过去的时候，他们还靠在门上打瞌睡。 她咳了一声，两人浑身一激灵，连滚带爬地跪了起来，脸色惊惧：“顾，温懿姑姑，奴才们不是有意偷懒……” 宫人都知道她规矩严，怕她责罚。 但温懿并非不通人情的人，她便是对宫人有所责罚，也都是有理有据的，绝不会随意发作。 可她懒得解释，只硬邦邦道：“下不为例。” 两个宫人如蒙大赦，道顾后连忙退下了。 温懿这才推门进了正殿，时值夏末，天气已经转冷，乾元宫里的冰也该撤了，只是昨日她跪了一天没想起来这件事，这乾元宫里便仍旧摆着冰盆，一进门凉气便迎面扑了过来。 她摇了摇头，将冰鉴封死，转而去准备李执上朝要用的东西，刚置办妥当，蔡添喜便隔着厚重的垂幔小声喊了起来：“皇上，到时辰了。” 李执睡得并不沉，不多时便应了一声：“进。” 温懿便喊了宫婢来端着东西，跟在蔡添喜身后进了寝殿，却是刚进门就被李执拉到了身前，他垂眼看过来，目光落在温懿发红的眼睛上：“怎么，哭过了？” 温懿抬手去解他的衣裳，顺势低下了头：“是夜里被雷雨惊动，不曾睡好。” 李执哂了一声：“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好端端的也怕起了打雷下雨？” 温懿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便只低着头当作没听见，李执的声音却沉了下去：“朕的话你听不见？” 可听见了又要怎么回答？ 难道她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她那么不堪的往事吗？只是对着李执她都说不出口，何况这么多人？ 她垂着头仍旧不肯开口。 李执似是等的不耐烦了，一把拽出了自己的衣裳：“连句实话都不敢说，朕怎么敢让你伺候。” 温懿手僵了僵，却终究没勉强，悄然退到了一旁。 蔡添喜连忙接手，却被李执抬手挥退，他自顾自收拾好，转身就往外走，脚步越来越快，连龙冠都忘了。 蔡添喜连忙去追，却瞧见人在门口停下了，他连忙也跟着停下，可眼前的人却迟迟没有别的动静。 他有些莫名，小心翼翼道：“皇上？” 李执被惊动，这才硬邦邦开口：“朕今日去昭阳殿，这里不必伺候了。” 蔡添喜隐晦地看了一眼身后的垂幔，明知道这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也还是得硬着头皮答应：“是，奴才回头就传话去昭阳殿。” 李执侧头瞥他一眼，神情看着还算冷静，可目光却莫名的刺人，刺得他不敢抬头，等主子收回目光走远了，他才擦擦额头的冷汗再次追了出去。 乾元宫这一番忙碌过后，彻底安静了下来，温懿听见了李执的话，也知道他是说给自己听的，却不知道怎么回应。 她也不想回应。 这种事是迟早的，她管不了李执，也没资格去管，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不在意。 她甩了甩头，将所有杂念都甩了出去，然后开始为李执打理秋装。 之前天气好的时候其实已经收整过一遍了，但眼下随时要用，她要安置在更趁手的地方。 这一番收拾便是大半天，下午她才处置妥当打算回偏殿去忙自己的事情。 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却透过寝殿厚重的垂幔传了进来。 “这温懿姑姑也没有说的那么坏啊，今早我还以为要受罚呢。” “那是现在，现在她当然不敢嚣张了，昨天那一遭谁都看出来了，和悦妃娘娘一比，她屁都不是。” “怪不得，也是活该，一个奴婢拿什么主子的款儿……” 两人说着话开始擦拭家具，温懿盯着眼前的垂幔轻轻叹了一声，早知道横竖都会被人说嘴，她早上就不心软了。 她撩开帐子，径自走了出去。 两个内侍不防备内殿还有人，抬眼一见是她，顿时被惊得浑身一抖，脸色瞬间白了。 温懿却没理会，先晾他们两天吧，如果直接把人罚了，恩怨就此两清，未免太没意思了些。 再说眼下，她更应该去算那一巴掌的账，虽然李执威胁过她，但这口气她还是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