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数派

    在参军这回事上，路怡星这帮人算少数派。大部分Alpha都怀有一种雀跃的心情，少量的不安被兴奋所代替。可以理解为什么建立在缓冲区附近的七所大学需要抽调走四年级的A性别学生，首先他们拥有性别所带来的先天性身体素质，以及相对更好的战斗性，这种侵略意识简直如同一种跗骨之蛆的生物本能。其次他们比一般的社会人员更容易听从调动，听从指挥，而且对于复杂武器也更容易上手。只要稍加训练，就可以投入战场。

    路怡星完全理解，只不过这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就不合适了。整所国立联合大学的四年级Alpha学生加起来是335人，百分之零点五的占比。此时这些人全部站在一块，站成一个方阵，看上去还有点壮观。方阵按照学籍顺序排列，路怡星和她的舍友们四散天际，在乌泱泱的人头里都看不见彼此。路怡星在第四排第九列。她手里攥着体检报告和参军入伍申请书。强制的申请，也是申请。

    领导在讲话，先是校长，再是院长代表，然后是军方代表，教官代表，学生代表。听得路怡星昏昏欲睡。她只关心自己什么时候能退役，但是动员大会暨送别大会上并没有提到。好不容易熬过了讲话，他们开始一个接一个上台提交申请书。走个过场，领导说几句勉力的话，再合影。路怡星觉得自己有一定的几率上电视，起码是地方电视台。不知道这能不能起到一个光宗耀祖的作用，让她mama高兴那么一点。

    提交完表格之后，她们回宿舍，在宿舍楼下领了行军物品，作战服一套，训练服一套，背包一个。辅导员把所有人拉进了一个大群里，这个群的名字很搞笑，叫战斗吧孩儿们，搞得好像他们是一帮聚在山头做贼的乌合之众。其中已经发了通知，通知大家带什么东西，没用的东西通通别带。带了到军营也会扔掉。

    还好余雅半个月前带来的土特产，已经被这几个人完全消灭，不留一丝遗憾。路怡星看着自己的一堆护肤品，说：“这算生活必需品吗？”

    “要进行拉练。你要是带得动就带吧。”江临正在看通知，“我们的训练营在距离这里五十公里外的地方。我们要自己走过去。”

    “算了，这些我寄回家。“路怡星含恨看了看自己五花八门的护肤套装，”叫我妈接着用，别浪费了。“

    他们连夜收拾东西。根据群里发的打包示意图，轻的东西放下面，重的放上面并且尽量靠内放，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减轻负重。他们目前没有被派发武器，只发了一个大水杯。燕璇敲了敲水杯，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她说：“长得跟个小导弹似的，用来砸人能把人脑壳砸烂。”最后路怡星把重装包放到背上时她真感觉自己腰要断了。

    路怡星叫快递到楼下，发了四大包才把没用的东西全部发回了家。宿舍空荡荡，大家面对空空的宿舍面面相觑，刘云梦说：“我以为这样的场景几个月后才会发生。”说着说着她又要以头抢地：“唉，就差几个月，就差几个月咱们就毕业了。我们这一届怎么这么倒霉啊。”她在那里惨叫。江临拍拍她的脑袋，说：“省点力气，别嚎了，等要死了再嚎。”

    翌日清晨四点半集合列队，路怡星觉得自己眼睛都没睁开，人已经被带到楼下站着了，这335人集合完毕后呈两列行进。军方的人在前面和队尾。一开始有人在聊天，后面要求全队噤声，那身高接近两米的教官好像一座小山一样的往人跟前一站，这帮学生立刻乖乖听话了，什么声音都没有。

    从熹微的天光一直走到真正的天亮，已经过去了三小时，路怡星一开始还能忍，之后越来越受不了，背包压得人的骨头无比酸痛，她确实缺乏锻炼，只能靠身体素质硬撑。等到中午时她真觉得自己要被活活遛死了。但教官没有要队伍停下修整的意思，一直要走。她脸上全是汗，她从不知道原来自己能出这么多汗，好像有人往她头上泼了一瓶矿泉水那样。她很想把包往地上一扔，然后躺下去，再也不动弹。但她不行，在她不远处一个女性教官在注视着她，因为随着时间的流逝，路怡星的虚弱越发明显。路怡星踉跄了一下，她被扶住了，那个教官说：“不许停。”路怡星的嘴唇发颤，但没有说什么。

    他们一直走到晚上九点，才走到山区附近。那里出现了大片的军营地。路怡星站在那里的时候脑海里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念头了，可能就连站这个动作，也只是一个惯性的反应。之后入营，摆放被褥之类的杂事因为在极端的体能消耗下没有在她的心里留下一丝痕迹。三天内，七所大学的义务兵全部到齐。军营地一时间热闹非凡。

    路怡星被迫加入这名为新兵营共有两千余人的热流之中，但是第一次训练，当他们看到枪支就摆放在他们面前时。这对于我们这帮人来说会不会进度太快了。路怡星心想，分配宿舍时她们又重新聚在同一层，尽管没有分到同一个宿舍。男A女A各自居住，刻板而省事的划分。

    当路怡星的手指抚摸上枪械时，她尝到了一种令人血脉偾张的快乐。于是她表现出一种天赋，这种天赋曾经也短暂地通过娱乐的形式表现过。

    “你很好，出列。”路怡星被挑选了出来，站在所有人面前进行五十米射靶。她觉得自己其实身处于一座游乐园，她开枪射击，仅仅是获得一个毛绒玩具熊的奖励，并且她将得到同伴的欢呼。

    “不错。”对于一个初学者来说，每一发都没有脱靶已经是拥有一定潜力的证明，女教官轻轻点了点头，叫路怡星回到队列中。她看到燕璇和刘云梦在冲她微笑，她们的位置就在她的队列附近。

    每个人都分配到了一把冲锋枪，所有人都很兴奋，即使冲锋枪里一颗子弹也没有。“一会儿休息能不能拿手机拍照？我要存下来，这实在太他妈的酷了。”有个人说，这是所有人的心声。出人意料的事发生了，教官默许了一切。说实话军营地的生活和路怡星预想的有很大的不同，她以为会没收手机，断绝与外界的联系，比如说禁止拍摄录音什么的，她以为自己会在高压网下生活，但事实上除了第一天前往营地让她生不如死外，新兵训练的生活仿佛就像大学生军训的翻版，只不过使用的东西产生了变化，仅此而已。

    这是一样新玩具吗？路怡星心想，她之前没有想过自己会和这样的玩具产生共鸣。她的手指抚过这柄杀戮机器的外壳，黑色的光面，摸起来很光滑，它的长度几乎像另一条手臂，上面有一串钢印，印着它的出厂编号。她要握着它，走向哪里，她忽然感到自己的大脑一阵眩晕，然而在休息的吵嚷声中她觉得自己越发地昏头转向，整个世界都在逆转。从气球、靶子，再到人？

    身体有点冷，在太阳下。她站起来，抱着冲锋枪走到另一边，那些教官正在谈话。“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比较有天分的孩子。”她听到那个女教官对她的同伴说，接着她扭过头，问道，“你有什么事？”

    “报告教官，”路怡星听见自己干巴巴地说道，好像头一次学会人类的语言那样，“请问我们要去哪儿？”

    教官诧异地扬起眉毛，显然没有听懂路怡星在说什么。

    “我们...学习这一切，”路怡星举起了手中的枪，“这把枪。这太快了，这很不正常。我是说，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她发现自己很难讲明白她到底要说什么，但那个女教官已经听明白了。她看了看路怡星，唇角露出一丝微笑，然后说：“你不用知道。”

    “什么？”路怡星愣在原地。教官拍拍她的肩膀，说：”回去吧，休息时间快结束了。“

    那些学生拿着手机互相拍照，和冲锋枪合影，要么笑着，要么摆出装酷的表情，路怡星一步步向他们走去，然后她想，为什么不呢。既然无力改变着一切，为什么不和他们一样，无知无觉地享受这些快乐。她举起手机，冲着镜头笑起来，和那枪口亲密无间地合影。她想，我要把这张照片发给余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