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 选举制

    沈清茗很快就把四妹五妹的事放在一旁，重新收拾好心情，从休假的慵懒中挣扎开来，准备和龙卿回到县衙供职。

    在去县衙之前，龙卿重新修改踏车的图纸，针对稳定和减震做了一些改善，包括沈清茗提倡的悬吊车厢。

    自三月以来，女工们先后造棚屋和风雨亭，对木工手工活已经得心应手，有几位姑娘还展现出卓越的天赋。听二丫和三丫说，在造风雨亭的时候，女工们已经可以根据东西的最终用途去有目的的改善细节，进步速度大大超出了龙卿的预料。

    临行前，龙卿召集她们。

    “你们有谁想做木工的。”

    “我们要做木工了？”

    “嗯，下一家工坊不出意外开的是车坊，专造踏车和一款新的马车。我听说你们当中有些人手工活天赋好，也沉得住气去刨木头，你们可以自荐，也可以互相投票举荐，票数多者胜任，工钱是三百文。”

    “投票？”

    姑娘们对投票两个字感到非常陌生，这是让她们自己决定自己的工作和事业发展的方向？

    龙卿点点头，她知道这些小姑娘虽然已经有了做主的意识，但离完全做主还是很遥远的。她们只是相对以前多了自由支配工钱的能力，但日常生活和作业还是老样子，根据特定的工作表去按部就班的工作，这是不行的。

    “龙jiejie给我们安排不行吗？”

    “不行，我们没有这个权力，从事生产的是你们，你们应当对工坊的一切事务都了如指掌，因此要做什么职位，能不能胜任也是你们清楚，我们是不清楚的。我们最多给你们一个考核期这般。”

    听了龙卿的话，大伙儿又交头接耳起来。

    “那……我做木工？”

    龙卿看向那于人群中瑟瑟升起的小手，举手表决的做法非常古怪新颖，但却能非常直观的体现出平等两个字。因此在那位姑娘举手表决后，龙卿立刻就看到剩下的姑娘立刻踊跃起来。

    “我不当木工，我就喜欢在鹿场养小鹿。”沈小兰突然举起了手，她就是比较安逸的，养鹿就很开心了，即便没什么钱。

    小丫也举起了手：“我可以给姊姊们做大锅饭。”

    “行，那你们照旧。”

    龙卿无奈笑了笑，沈清茗拿出新的簿子，开始给她们的职位进行更详尽的登记。

    之后又有几位姑娘举起了小手。

    “那我们做木工吧，养鹿太清闲了，每日就是剁剁草料，打扫卫生，自在是自在，也挺无趣的。”

    “我们也磨木头去。”

    “好，你们过来按手印。”

    想换一份工作的姑娘都找准了机会，车坊的工钱比鹿场高，但工作强度也更高，还得用脑，有些人虽然也想赚多点钱，但苦于愚钝的大脑没法胜任，也只能干羡慕，最后定了十个人。

    “现在人少了好多呀。”

    “这个不急，等我们回来就招人，当然具体招多少人由你们决定，以后造的车子也会推行出去，朝廷估计会派匠人过来，你们也会名扬天下，到那时你们就是大汉的第一批车人。”

    “车人？真怪。”几个姑娘挠了挠头。

    “好像是有些怪，那就车工，对，你们是第一批车工，以后你们也是要带新人的，那干脆照着军队的管理来吧，五人为一伍，选一伍长，十人为一什，再选一什长，伍长月给五百文，什长一两。”

    “哇，一两。”

    “这只是基本月给，车坊盈余后你们也可以从中分得红利。现在你们互相举荐吧，也可以自荐，票多者得。”

    龙卿仍是大力鼓励女工们进行有限的公正选举。

    “那就婉姐吧，她的脑子灵光，心思也灵通。”

    “对，婉姐脑子转的快，性子也好。”

    “你们……”

    名叫婉姐的姑娘还没开口就被姑娘们一致举荐出来了，又是感动又是紧张的看着大家，最后面向龙卿挺起了胸膛。龙卿笑道：“那就婉姐了，既然是什长，那就要担更多的责任，车子由你全权负责监督制造。”

    “龙jiejie，我会努力的。”婉姐朝她揖道。

    “那谁当伍长？”

    “我们吧。”

    沈二丫和沈三丫忽然站了出来，正好她们也要留在这里造车，她们也想有一技之长，以后方便收留小妹。

    “行，就你们了。”龙卿把怀里的两份图纸取了出来，交给婉姐：“我这里有两份图纸，一份是踏车的，一份是马车的，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造一辆踏车和一辆马车，具体细节你们自己商讨。”

    “这是个悬吊车厢？”婉姐接过图纸看了眼，顿时心头一喜。

    “不错，目前的车子都深受颠簸之苦，把车厢吊起来，悬于底板之上，这样就能减少颠簸，不过这只是理论上的，具体实施的时候还有诸多考量，譬如重量、稳定之类，这些由你去把握。还有踏车，两轮易摔，做个中轴，制成三轮或四轮，这样就不易摔。”

    “没问题，交给我，我定做出令龙jiejie满意的车。”

    “并非令我满意，这车说到底是为了方便人们今后出行，富贵人家用马车出行，他们需要的是舒适，踏车则是为了方便买不起牛马的人家，用来替代板车与脚力的，你只需做出符合他们需求的车子就行。”龙卿说的隐晦了一些。

    婉姐听了深思了一会儿，对龙卿点点头：“没问题，我会自己抉择。”

    龙卿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懂，但也不好做太多指点，只好作罢：“那你带人忙吧，对了，你们再选一个采购员，由她专门进行木料采购，木料铺的掌柜你们找虎姑娘，让她领你们去，这是给你们的预算。”

    沈清茗把准备好的银子递给婉姐，婉姐接到银子的时候手都是颤抖了，整整二十两，她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多钱，当然，这是做两辆车的钱，其中一辆还是马车，预算的平衡也是一门学问。

    “交给我吧。”

    “去忙吧。”

    婉姐立刻带着图纸与小姐妹打成一片，二丫和三丫也跟了过去。

    沈清茗看着直接“开会”的女工，看向龙卿的眼神暗暗称奇：“阿卿，她们居然真的可以自己做主了，你不打算多叮嘱一些？”

    “我们叮嘱的再多对她们没有好处，给了银子，亏与损都由她们去考虑，我们还有我们要做的事呢。”龙卿伸出一只手，往上摊开手掌：“走吧，媳妇。”

    沈清茗看着那张手，紧张的环顾四周，这才嗔她：“又开始了，rou麻。”

    “那我不rou麻了，去卖命了。”

    “阿卿，我都被你带疯了。”沈清茗笑着挽住她的臂弯，她们也有自己的任务，把造纸这块硬骨头啃下来。

    “疯点好，疯子才能干大事，我们能做的事还多着呢。”

    龙卿望着天上的白云，带着媳妇行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听着风吹草动的声音，恍惚间她似是行走在时光的齿轮上，明明是活动着，却又像静止着。

    县令非常准时，两天休假结束，第三天就派了官吏过来“抓人”，龙卿和沈清茗只好又踏上了前往乌龙村的旅途。

    乌龙村同样位于黑子河下游，不过这边地势较清河村高一些，也没有清河村那种弯绕曲折的河道，河道整体呈现平直的状态，因此受灾不那么严重，死伤不多，但也淹没了大半庄稼。

    日前县令已经命人把死去的人抬去远离水源的地方埋葬，防止疾病传播，河道两岸也组织了灾民修筑堤坝和清理河道流下的淤沙。

    龙卿和沈清茗抵达的时候，县令正和一群老农站在成片毁掉的稻田前愁眉苦脸。

    “你们来了？”

    “民女见过大人。”龙卿和沈清茗上前与县令揖拜。龙卿一如既往的不卑不亢，沈清茗也没有当初那么紧张局促，经过前段时间的磨合，她们也算摸清了这位大人的脾气，隐约建立了打开天窗说亮话的交情。

    “免了免了，别置那些虚礼了，之前你们上报要的东西我已经禀报州府，约莫几天后就能到，这几天你们就办原来的事，督促他们清理河道，不过无需像之前那样亲自过去，视察便好。”

    “多谢大人照顾。”龙卿拜言完，和沈清茗一同观摩这片毁掉的稻田。

    “这些稻田……”

    “乌龙村这一带虽说死伤不多，但毁掉的都是上好的良田，这里几乎数一半的稻田都被毁了。”

    “大人准备组织开荒？”

    沈清茗看了眼横七竖八的稻田，洪水已经退去，但稻田已经看不出来原来的样子，田垄已经被洪水冲倒，在一片泥泞中依稀可辨，土地上积攒了一层沙质土壤，在光照下，同样散发着不可名状的臭味。

    “对呀，村中少一半人的农田被毁，我看十里外的那片山头有不错的平地，正适合把这部分村民迁过去，重新开荒置业。”

    沈清茗抬头眺望过去，县令说的那片山地可以依稀瞧见，从这里看去，还能看到日中的光从那边四射而来，似能灼人，的确是地势平坦之地。只不过……她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河岸，再一看几里外的村址，比较远离水源了。

    龙卿也看到了那片平地，同样不认同，即便是她这种种地的新手都能晓得，远离水源的地方不适合建立村庄，这些老农肯定也清楚，至于为何去那边，存是因着没地方可去了。

    “这……”

    “嗯？你们可是觉得不妥？”县令敏锐的察觉到两个女辈似有话想说，兴致顿时就提起来了。他同样摸清了两个女辈的性子，她们就像平生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怪人，提出的东西又新鲜又有趣。

    “远离水源，不适合建立村庄了。”

    “那你们有何高见？”

    “没有高见，迁村也是情理之中，便照着大人的想法迁吧，反正这片地方也没法种植庄稼了。”沈清茗看着被毁的良田叹惋道。

    没能得到期望中的高见，县令涌起的兴致又冷却了下去，县令摇头暗叹，这两天听着夫人常夸赞两姐妹的学问，他也是疯了，居然真信了，还把国家大事寄托于两个女流之上，其实两个女流也只是比大丈夫们懂得略多一些而已吧？

    止消了那念头，县令照着原本的打算，把乌龙村迁到了数里外的地方。

    沈清茗和龙卿加入了迁移的队伍，在之后的几天，借着视察清淤的当儿，沈清茗逐一盘查过受灾的农田。她出身农家，自小和土地打交道，因此她比龙卿更清楚灾后演变的规律，于是就有些思虑了。

    龙卿见小媳妇每日愁眉苦脸，来到乌龙村后眉头就没有松过，小脸板的生硬。这会儿吃着美味的rou丸，还有冰冻的梅子汤也不复当初的笑颜了，反倒还像味同嚼蜡，看了一会儿，实在看不过去了，她伸手捏了捏。

    沈清茗正想着事，脸蛋突然被人向两侧捏开，嘴里的几颗米粒也掉了下来，用含糊不清的语句嗔她：“你作甚！”

    “笑一笑嘛，看看你，几天下来一个笑都没有。”龙卿捏了捏她软软的小脸，发觉手感太好又忍不住捏了捏，直到沈清茗不耐烦的打掉她的手，她才讪笑起来。她并不大懂种地的学问，但小媳妇这副样子肯定有大问题，遂问道：“清茗可是有什么想法？”

    沈清茗叹了口气，喝了口冰冻的梅子汤：“之前你教我诸子百家，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可是你瞧瞧，放到现实去看，实则当今朝廷什么都有。治国说是儒家，震慑平民的时候用的是法家的律法，建设水利防御机关则用的墨家，遇上天灾就更惨了，用道家。”

    道家主张无为而治，可不就是遇上天灾以及灾后重建的态度吗？朝廷给沈清茗的感觉就像贴金的就兜着，费事不讨好的就装傻，其实就一缝合怪，各家学说杂糅在一起，撑起了一个漂亮的空壳子，除了展示了一个浩荡的君威，到实处基本没什么用。

    “所以呢，你想做什么？”龙卿笑着问道。

    沈清茗看着龙卿鼓励的笑眼，组织了一下语言，还是把这几天的想法大致与龙卿说了下：“当今朝廷对土地和人口的利用很不好，现在人口不多，耕地利用不起来，很多地都荒着，有天灾的时候就迁走，短期内看的确可以解决问题，但放长远看，治标不治本，而且人们迁来迁去，产出效率极低，还经常陷入难产，饥荒不断。”

    “所以清茗是打算做个变革？在人为这一层面？”龙卿和沈清茗的思想观念都是高度默契的，沈清茗想做什么龙卿也能轻易明白。

    “嗯，你希望女子能站起来，还想组建一个没有君主相卿的国家，但倘若一个国家百业废置，产业总是难产，好不容易产出的东西又被权贵夺走，寻常人稍不留神就家破人亡，这样的话你提出的建设也很难实行下去，我们要从根本上改变产出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