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 男女之差
130 男女之差
时光飞逝，转眼的功夫，姑娘们的一月之期将要到了。 这厢姑娘们已经在鹿场进行了为期一月的学习，基本掌握了从草料配备，到认字和简单的珠算。除此之外，除了最开始的几天龙卿会给她们安排活计，之后的日子都是有意让她们自己去支配日常生活。 每天清晨来上工到傍晚回家，姑娘们需要在鹿场待长达五个时辰，期间她们没法像以前那样把时间花在繁重的家务上，时间富余下来后，学习怎么去支配反而成了姑娘们的头等大事。渐渐的，她们学会了看简单的书，也学会了做笔记，把日常所见所闻记录下来，特别是龙卿授予她们的道理。 她们都是清纯的白纸，在这里任由龙卿挥笔洒墨，一个月的时间足以改变一个人，让她们从原本的生活挣脱开来，开始探索新的生活。现在，姑娘们已经能自己安排每天的活计，哪怕鹿场有了突发情况，她们也能冷静的去应对。 龙卿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也预备和姑娘们谈谈了。 今天龙卿照常来到鹿场当监工，坐了一会儿，身后响起了脚踩积雪的声音。 “叔来了？” 李叔顺着山路走过来，抱拳施礼。龙卿也对他微笑致意，只是见李叔两手空空，时不时抬眉看她，看似欲言又止。 “叔请坐，先喝杯茶吧。”龙卿摊了摊手，比了比身边的位置。 李叔只好坐下来，沏了两杯茶，坐在这里和龙卿一边喝茶，一边看着在鹿场忙碌的姑娘们。 此时临近正午，上午的活已经忙的差不多了，见到李叔，姑娘们上前打招呼：“李掌柜。” “好，好。”李叔愣愣的点头，随后便看到姑娘们纷纷拿出自己的记事簿子，开始温故而知新。 很难想象一月前她们都是些大字不识的黄毛丫头，但是现在，举止投足间竟都透着丝涵养，与同龄的只会满山跑掏鸟蛋的毛头小子宛如身处两个世界。看着如今的她们，再一想村民说的话，李叔啧叹一声。 龙卿端起茶盏，晃了晃茶水，看着沉在杯底缓慢舒展的金豪叶片，她轻嗅着抿了一口，红茶的芳香裹着舌尖滑入食道，在喉头泛起淡淡的甜，一口便沁人心脾。不紧不慢的喝完一盏茶，龙卿看向沉默不语的李叔，淡声道：“叔可是有事要说？” 李叔仍是满脸愁容。 “叔有话不妨直说。” 李叔只好转过身，看着龙卿有些踟蹰的问：“龙姑娘，叔方才看丫头们上工，你们还教她们读书写字？待人的宾客之礼？”说完见龙卿眉头一皱，人精似的李叔急忙改了口：“你别误会，叔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丫头们现在都很有主见，和村里的小子有些门不当户不对了。” “谁和叔说这些的？” “不是谁说的，是村子里都传开了。现在丫头们和以前可是判若两人了，你有所不知，她们当中有些人见识已经超过全家，比当爹的还有主见，现在邻村的人都在说桃花村的男儿……啧，都是些废物呢。”李叔捶着手，苦心的和龙卿说着来龙去脉。 原来是前段时间沈二叔和沈三叔被龙卿落了面子，怀恨在心，兄弟俩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联合沈二嫂在村里胡说八道。说她们只招女儿，不招男儿，是故意羞辱大丈夫，还说教姑娘谋生的本事等于让她们抛头露面，以后怕是嫁不出去。 原本这样的说辞是无中生有，傻子都知道谋生本事和嫁不出去是两码事，但村里的男子本就对她们只招女工颇有微词，现在又眼睁睁看着平日里低声下气的丫头，摇身一变有了千金小姐的模样，而相比他们却还是低贱的泥腿子，加之又有老沈家的添油加醋，心里就窝了气，有人扬言这样下去附近的村子都知道桃花村的男儿是废物，没有姑娘愿意嫁过来了。 如此，男人们纷纷积了怨，又不敢到龙卿面前说，便在背后议论，特别是在李叔面前，李叔左右为难。 听了李叔的娓娓道来，龙卿无奈的拧了拧眉心，不禁叹道：“果真是利益能把好人变成魔鬼。” “龙姑娘，叔知道你想帮帮这些丫头，但给她们发工钱就足够了，这样一来她们能改善生活，二来也能攒笔钱当嫁妆，以后嫁到夫家也能有银子傍身。没必要这样费心费力，做的多，但有时候实则都是些无用功，你可知叔的意思？”李叔劝道。 “我知道叔的意思。” “你知道？”李叔惊讶。 龙卿又抿了口茶，方慢吞吞的说道：“叔的意思是有这份精力倒不如花在男子身上，毕竟比起妇人，授予男子才学，他们可以进京赶考，若有朝一日有幸为官，也能为天下百姓谋福祉。而把才学授予女子，她们即使聪慧过人，最多就是成为一方才女，最后的归宿无非是嫁给一个更优秀的丈夫，一辈子在后院耕织达旦，除了相夫教子什么都做不成，是这个意思吧？” “既然你清楚，为何还要这般做？”李叔不解。 “叔，你也是个行走江湖之人，应该看得出来我的目的并不单纯。”龙卿放下茶盏，忽然盯着李叔的眼睛：“这么说吧，我做的这一切本来就不是短期内能成一番气候的。” 她的意思有些模棱两可，听着只是随口一说，但那份认真严肃，却又分明透出她的野心。李叔忽然反应过来，龙卿不是一般女子，这是一个心胸宽阔的堪比天子的人，纵观她来村子做的一切，搭救沈家姐妹，建鹿场，拉合伙，招女工，目的都不是为了她自己，她为的是天下人！ 想定这一层，李叔沉下眼，肃然道：“你指的是后世？” “不错，或许需要十年，百年，甚至是上千年，但星火相传，今日我授予她们的东西，会在将来传给千千万万的女子，再间接传给千千万万的男子。届时，不仅男子，女子也能当家作主，指不定还能入仕为官，不必像现在这般，学的再多也只能嫁一个男子，再一辈子相夫教子。” 听罢龙卿的话，李叔已然满面惊愕之色，本以为磨镜之好已经够惊世骇俗了，没成想还有更惊世骇俗的。他呆看着身旁端坐执杯的女子，她的神情是那么自然，自然到说出那样一番话还是云淡风轻的，仿佛在她眼里，妇人当家作主是很正常的事。 龙卿的话放在当世无疑是非常大不敬的，是对男子地位的直接挑衅，还蔑视了父亲的威严，从底层直接瓦解这个国家从古至今建立的秩序。若真如龙卿预想的那样，女子的本事与男子相当，届时男子该如何驾驭家中女眷？家国岂不是得乱套了？ 身为男子，李叔认为一个和睦的家该是丈夫驾驭妻子，妻子侍奉丈夫，实在不能认同龙卿的观念，甚至想唾骂龙卿不识好歹。但抬头的时候，却被龙卿的眼神看的心头一阵发怵，竟是说不出话来。 “龙姑娘……你，你这些话可曾……与沈丫头说过？”最后，李叔把沈清茗拉出来，私底下认为沈清茗这样土生土长的丫头是没胆子认同龙卿的观念的。 龙卿却轻描淡写道：“清茗与我观念对等。” “……” “叔，我知道以世间男子的观念都不能认同，但不妨从子孙后代的利益上看，换而言之，一个问题，是两个懂行的人商量得到的解决办法好，还是一百个懂行的人商量得到的解决办法好？女子当真比男子愚蠢吗？只因为男子需要女子侍奉，便平白让世间一半的潜在人才埋没么？” “话虽如此，可天底下的男子也并非都有读书的机会，与其把才学授予那些丫头，不如先授予男子，等越来越多的男子有所作为，再由男子教导女子，不比现在更合乎情理？大丈夫该大展抱负，而不是虚掷光阴。”李叔固执道。 龙卿轻笑出声：“叔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呀。” 在李叔疑惑的目光注视下，她又说：“谁不是只活一辈子，丈夫们的一生不能虚度，那千千万万的女子一生就能虚度？” 李叔又被噎的说不出话。 “纵观科举制从设立之初到现在，有幸步入仕途的平民男子不在少数，如今朝廷更是一半都是出身较低的官员，可他们又在做什么呢？他们是互相扎堆抱团成为高高在上的官人团体？还是公正廉洁一心为民谋福祉的父母官？” 李叔蔫了下来，还用说吗？若都成为一心为民的父母官，那诸如包公这样的官还会被歌颂吗？稀少才显得珍贵。 “盖房子就得重新打地基，一砖一瓦盖上去，若只是在原有的房子上加盖那只能叫翻修，不是新房。教男子也只会出现越来越多的寒门官员，他们并不能为百姓谋福祉，更不会在得势后传授女子才学。今日授女子才学，未来还是可期吧？” 李叔托着腮，反复思量龙卿的话。其实听着是有道理的，稍微有点心眼的人都明白这层关系，只是身为男子，他们总会有意回避这一层，而大多妇人因为没法独自谋生，再多委屈也只能化作一句无力的“来世愿做男儿身”。男女双方的问题在一方有意回避，一方自我认命僵持到现在，但心照不宣，不代表无人知晓。 被龙卿澄澈的眸子注视着，李叔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唇皮，竟是感到一阵莫名的臊意。恍惚间，他觉得自己是个小丑，世间男子也都是小丑，男子白白占着妇人的便宜，还自诩顶梁柱养家糊口。将来妇人若真的当家作主了，男子岂不是连娶妻都难？ “那是肯定的。” 忽然，龙卿的声音鬼使神差的响起，吓的李叔冒了一身冷汗。他惊恐的看向龙卿，却见龙卿并未看他，只是看着远处的姑娘们，欣慰道：“只要女子有了才学和谋生的本事，不仅女子们能过的好，以后国家能用的人才一半也都会是女子呢。” 原来是自言自语！ 只是正好碰到他想到娶不上妻的当儿，可真是吓死人了。 李叔偷偷拍了拍胸口，现在心口都是乱糟糟的，娶不上妻对一个男人来说太残忍了。 “你说的有理，是叔浅见了。” 龙卿诧异，没想到李叔居然能想通？ “我并非认同，也难以认同。”闻言龙卿的神色愁起来，李叔却又解释道：“不过，正如你说的，你做的一切都不是短期内生效的，既然是几百年甚至上千年以后的事，那便交给后人吧。秦二世而亡，上千年都不知改朝换代多少次了，那么久的事我何必反对？更没必要为了这没边的事坏了桃花村的气运。” 李叔挠着头，爽朗的笑了笑。 反正龙卿说的也不一定能成，又是这么久以后，后人的事谁知道呢？而现在，桃花村所有人都指望龙卿致富，把龙卿赶走容易，但龙卿不会消失，她会带着她的观念找到愿意追随她的人，目前来看愿意追随龙卿的人不在少数。甚至，天底下的龙卿不止一个，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可能已经有许多“龙卿”在做这样的事。男女上的不公，并不是无人知晓，也不是所有女子都会认命。 “有叔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你刚刚怕是想把叔给炒了吧？”李叔开着玩笑，若方才他一口否决，甚至态度强硬一点，龙卿会有一百种办法弄的他混不下去。不同于沈清茗，和龙卿讲人情是没用的，看老沈家就知道了。 龙卿讪笑：“叔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骇，扯远了，那你准备怎么办，村里许多男子都在埋怨呢。” “还能怎么办？嘴长在别人身上，不认同就尽管说去吧，反正最后吃亏的是桃花村，没钱了就消停了。” 龙卿没往心里去，李叔想了想，觉得也对，便把这事抛掷脑后了。 龙卿又吩咐了些生意上的事，让李叔在年后带几个姑娘去买酒的那个村子，教她们鉴酒。 谈完了事，日头也至昏了。 在一片暮色笼罩下，沈清茗过来了。 “阿卿~” 听见沈清茗的声音，龙卿立刻站起来，想迎上去，后腰却传来一阵刺痛，痛的她弯下腰去。沈清茗飞快的跑过来，及时搀住了龙卿。 “腰还是很疼吗？让你休息了，非要说过来看这些姑娘。”沈清茗揉了揉她的腰，看着龙卿眼底的青影，忽然低声道：“阿卿，你怕是要补肾了。” 龙卿正揉着腰，听她这么一说猛地咳嗽起来：“谁说的？我不用补肾，就是刚刚起的急了，闪到了，若你今晚还想，我也可以呢。” 说着，她忽然低头亲了亲小女子的脸蛋。 沈清茗暮的红了脸，用眼神直嗔她。 “不正经。” “银钱分好了？” 沈清茗白了她一眼，把怀里的钱袋拿出来。今天是给姑娘们发工钱的日子，龙卿牵着沈清茗的手走过去，招呼道：“都别忙了，过来发工钱了！” 姑娘们眼睛一亮，纷纷围了过来。